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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烈火焚天


  柔芙阁里,余氏留棠姨商议冯姨娘之事,直到此刻方未歇下。

  听着更鼓已过四更天,棠姨遂才吩咐侍婢打水来替余氏梳洗。

  正说着,另有侍婢掀起帘子在棠姨耳边仓促地低语几句,霎时见棠姨脸色大变,当即吩咐:“立刻将人带上来,其余人都退下!”

  余氏在垂帘后正拨弄着熏炉里的香片,忽闻此话,心头一惊忙抬头,“可是派去刺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话音落地,未及棠姨回话,一风尘仆仆的护院已步履生风地赶来,抱拳行礼道:“属下幸不辱命,已打听到冯姨娘向昭京府尹招供了胭脂楼。”

  “什么?”

  余氏怔了怔,眸仁狂闪,扶着桌角的手却已暗暗攥紧,身形微晃,人已跌坐回去。

  棠姨忙上前搀扶,又斟了杯热茶,使了个眼色先令护院退下,方才将茶盏拢进余氏的掌心,低语宽慰道:“夫人无需担心,冯姨娘所知甚少,哪怕说得出胭脂楼来,也不打紧。偌大的胭脂楼,她又能知道多少事?哪怕是那不学无术的二皇子把胭脂楼掀个底朝天,也是徒劳。”

  “话虽如此,可那贱人竟能知晓胭脂楼,可见在背后还不知怎么盯着我!”余氏气急败坏地砸下茶盏,纤纤红指深深地掐着掌心,咬牙切齿地捶了一拳,“我如何安心?只怕除了胭脂楼,她还知道别的……”

  棠姨微微皱眉,俯身凑到余氏耳边,微启红唇,“夫人是指……那件事?”

  “原以为除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洛眉便可万事大吉,哪料到事态如此一发不可收拾!”余氏狠狠瞪了眼棠姨,“洛眉之事我交由你去办,你借刀杀人不曾牵连于我甚好,但事到如今,你还有何法子?”

  棠姨神色泯然,忙后退数步,双膝下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夫人息怒……全是老奴无用,夫人万不可因此怒火攻心,气坏了身子呀!”

  “怒火?如今我发怒还有何用?”余氏忽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烛火急促的晃动,拉扯着余氏狰狞的面容频频在光影间闪烁不定,倏尔诡异阴森地冷哼道,“取我的裼衣来!”

  棠姨顿了片刻这才微微起身,躬身去了内室,不多时已捧着羔裘和雪白的裼衣前来,伺候余氏更衣。棠姨心有顾虑,更衣时稍显的心不在焉,所幸气恼中的余氏也是心事重重未曾察觉。

  但棠姨知晓余氏的脾性,此时阻拦余氏外出已是徒劳,况且余氏能在此时要去见的人,棠姨心知肚明,可愈发如此,她心里愈发觉得此事蹊跷。

  “夫人……”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唤出了口,“老奴认为此事……”

  “此事无需再议!”

  余氏拢了拢披在羔裘外的裼衣,一把夺过棠姨递来的灯笼,已脚步匆匆从后门绕出了屋。

  棠姨久久伫立在灯火通明的华屋里,空无一人相伴,唯有焦急无奈的叹息随风萦绕不散。

  沉寂的夜色,树影婆娑。

  一点孤灯照亮一抹行色匆匆的白,脚下踉踉跄跄地穿梭在积了雪的泥泞小道上。

  殊不知,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一道魅惑丛生的暗影。

  *

  “你若再不走,到时你想走也走不了!”

  “哦?若我到时也不想走呢?”

  顾青山一掌推开死乞白赖的景凌,低眸摆弄自己熬煮的药酒,薄唇微抿地挤出一句话来,“我这屋中带毒的东西很多,你大可为自己挑一种——我保证仵作验尸时,绝对验不出毒物!”

  “我已经挑了最毒的你,还不好么?”

  “……”

  啪的一声,顾青山随手把酒壶盖打向景凌,被他躲了,砸在对面墙上碎了满地的渣。

  “哟,真生气啦?”景凌看着他怒红的脸,反而笑道,“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我保证这定是你见到的最后一眼!”顾青山无奈又烦躁地龇牙咧嘴。

  景凌却哈哈大笑,“看来,你已在心里认定,要与我白首偕老!”

  “……你很喜欢在嘴巴上占别人的便宜?”

  顾青山拎起桌上的茶壶,咕隆咕隆斟满一杯茶,轻轻一嗅,勾唇浅笑,尔后递给景凌。

  景凌讶然,忙上前捧过这盏茶也是深深地闭眼一嗅,笑道:“彼此彼此。”

  他唇瓣贴在茶盏上却并未喝一口,略微一顿后反又搁在桌上,摇头道:“我都说了,我只挑最毒的你,你如今又塞别的毒物给我作何?倘或你嫌我嘴巴不讨喜,想要毒哑我,不如……”

  顾青山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只见景凌噘着嘴,嘟嘟嚷嚷说:“亲我一口呀!”

  “你信不信我立刻割掉你的舌头!”

  顾青山拔出青蜺,森寒的白光一闪而过,景凌猛地睁开眼,死皮赖脸地笑道:“能不能……亲一口再割啊……”

  “你……”

  “殿下!”嵩义着急地大喊声突兀地响起,但并未破门而入。

  景凌敛了嬉笑之色,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后,方镇定自若地命他进屋。

  嵩义推门而入时,瞥了眼顾青山。

  后者正用勺子刮着酒壶壁,酒液早已浓缩成了药渣,顾青山一勺一勺刮出来搁在小碟里揉成团,黑漆漆的一坨,看着他的神色甚是寻常淡漠。

  但嵩义在廊下分明听见顾青山的狠话,这才故意扬高出声。

  “不是让你去胭脂楼么?跑这来做什么?”

  嵩义这才行礼回道:“属下已封锁包围了胭脂楼,并且也按照殿下的吩咐,故意打草惊蛇,如今胭脂楼的人全都知晓自己或被绾宅命案牵连,早已人心惶惶。属下派人监视她们后,无意截获一只飞鸽,事关重大,这才特地向殿下复命。”

  景凌展开信纸看罢,脸色霎时阴沉地低吼:“糟了!千算万算还是失误了!”

  “殿下……这……”

  “见着你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跟班突然出现,你就该知道他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嵩义震惊地循声看去,刚才尚在书案前做药丸的顾青山,竟不知几时已跃到了院中。

  “眼下赶去,怕已为时晚矣。”顾青山无奈地摇晃着头,负手而立在夜色中。

  景凌立时大步流星追来,神色肃然严峻,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晚也得赶去!”

  嵩义回过味来,边追边喊:“殿下无须担心,只有属下一人离开,包围胭脂楼的衙役们定能叫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景凌快步赶到院墙下,见顾青山要翻墙,他一把拉住顾青山的手腕,二话不说抱着他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院外的大道上。

  芦馆在绾宅最为偏僻之地,出入不便,但好在一翻墙便是绾宅外的西榆林巷,这倒是极为方便。

  “可否骑马?”

  景凌牵过自己系在树下的棕色大马,眉宇间除了着急还有一味担心。

  他担心顾青山屁股的伤不易颠簸,倒是顾青山大大咧咧地翻身上马,伸手向景凌。

  景凌含笑抬眸,握住顾青山的手借力上马,牵住缰绳一声吆喝,马不停蹄往胭脂楼去。

  “冬夜的风刺骨,你可靠近我一些!”

  呼啸的风里,顾青山还未听清他在说什么,腰间已多了一只手紧紧搂着他,掌心自有股阳刚的热气蔓延进顾青山的心里。

  他不由惊得颤抖,景凌只当他怕冷,便愈发抱得更紧了。

  顾青山霎时如小鸟似的,完全陷在景凌宽厚结实的胸膛里。

  额顶是他呼哧的炙热气息,耳边又是景凌强势有力的心跳,连带顾青山的心神仿佛也被搅乱。

  他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绪,这才发现嵩义并未跟着他们,而景凌也并未纵马驰骋。

  “我已命嵩义先去,我们且再慢一些也无碍,你身上还有伤。”

  景凌低眉间正好对上顾青山疑惑的仰望,牵着唇角浅浅一笑,笑得顾青山反倒避开他的目光而垂眸。

  景凌见他如此,又不动声色地搂得更紧了些,眼里意味不明的暖笑愈发溢进萧瑟冰凉的风里,吹刮在脸上仿佛也是暖暖的。

  “殿下!”

  怀里的顾青山突然直起身子,指着远方冲天的火光,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蛋苍白无色。

  景凌认出那正是胭脂楼,当即一抖缰绳喝了声“驾”,加快速度躬身穿过低矮的树枝丛,荡起石板路上阵阵的尘埃飞沙,却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顾青山,用手臂的力量抱着他减轻马背的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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