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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尘封灰烬


  浓烟遮目的火光照亮夜空一角,胭脂楼完全沉没在火海里,门窗屋檐间涌着烈火贪婪舔舐的舌尖。顾青山和景凌翻身下马,铺天盖地袭来的热浪呛得人不行。

  嵩义刚拎着空水桶从烈火冲来,远远地认出自家主子,顾不得自己的衣角还燃着火,大步跑上前扑通一声跪地,“请殿下责罚属下办事不利!属下擅离职守,害胭脂楼走水失火,如今……属下等人只救出些许胭脂楼的人,尚且不知……不知火中还有多少人!属下……”

  “有这闲工夫还不赶紧救人!”景凌一把揪着嵩义的衣襟直接拎了起来。

  嵩义领命,面不改色地抢过身边一个衙役的水桶,又是一箭步扎进火里。

  “跟着我!”

  景凌拉住顾青山,一壁指挥安排事宜,一壁攥着怎么都不松开。

  火光映红顾青山托腮思索的脸,他也懒得在节骨眼上和景凌挣扎。

  眼下他只不解,为何有人要纵火烧毁胭脂楼?

  是为胭脂楼里的人,还是为胭脂楼里的……物事?

  亦或许,另有目的?

  顾青山惴惴不安地抬眸望向远处,愤怒的火龙早已不可控制地冲破夜穹。

  所有的一切,来得及的与来不及的,皆被烧作灰烬。

  *

  昭京内城的南角门,静寂地沉睡在如水的夜华中,未曾被城西的胭脂楼大火惊扰。

  一辆马车咯哒咯哒驶来,拐了三个弯,停在不起眼的小巷尽头。

  车厢里的人打起帘子,露出月白的裼衣衣角轻轻拂过车板。

  她站稳后,抬眸看向眼前挂着两盏黄灯笼的小门,谨慎地左右环顾,待得马车远去方才上前叩门。门响刚落便有人来应门,好似随时都候着她。暗处里的香罗袖此时方才露出身形,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扉后渐渐远去的余氏背影,一个掠身已悄无声息地跃过墙头。

  穿过院墙,才知花木扶疏深处的亭台楼阁,倒是喧嚣热闹得紧。

  虽夜色深沉,风中的欢笑晏晏之声倒不绝于耳。各自大开的户牗里依稀可听丝竹管弦之乐,朦胧的窗纱前又总能瞥见翩跹如仙的美人儿一闪而过。

  香罗袖才知,此地,竟是销魂之所在的妓馆。

  她暗暗打量四下,跟着余氏绕过长长的回廊,却愈走愈远,愈走愈偏僻幽静,直到前方引路的小厮恭恭敬敬地顿在廊下,欠身向余氏行礼后云云退去,余氏方才推开眼前这掩映在藤蔓深处的小屋。

  屋中不曾亮灯,只有余氏手中那盏灯笼在黑暗里闪烁着萤火之光。

  香罗袖躲在窗下,原以为屋中无人,却见余氏手中的烛火微晃,听她一声娇嗔,竟有人吹灭她的灯笼。香罗袖旋即纵身翻上屋顶,轻手轻脚地挪开一方瓦,借着夜色正好看清此时缠绵在垂帘里的两人。

  “……我今夜可是有正经事找你,少动手动脚的……”

  “你倒是没正经事,便不会想到我了……”

  男子的声音圆润低沉,显然并不年轻。

  香罗袖微眯着眼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却只能见着一团模糊的黑影。

  “今儿我可没工夫陪你玩笑……”余氏冷哼,“只怕今夜过后,你我都被人害成鬼了!”

  “此话何意?”男子敛了笑,骤然肃冷的态度判若两人,令香罗袖都有几分诧异。

  “你可知今日冯姨娘已向二殿下招供了胭脂楼?”

  “……她如何知晓?”

  余氏急得跺脚,“你倒是闲得关心这些?且不赶紧想想,胭脂楼一旦被牵扯,当年的事……”

  “够了!”男子一声怒吼,唬得余氏当即哑口无言,“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平白无故还提它做什么?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姨娘,哪有能耐知道这些?她倘或真知当年内幕,又如何能隐忍你至今?以她的秉性,不去绾泽道面前乱嚼是非,也会处处威胁压制你!”

  余氏稍有疑虑,“话虽如此,但我怕就算她不知道,也会被有心人查出来。”

  “知晓此事的人,如今只剩你我,你还担心什么?”

  “……我……”余氏默默的一声哀叹,被男子拥入怀里,“自从陆承音回来后,便觉得惴惴不安。那小子处处透着古怪,捉摸不透,像条毒蛇似的总跟着我身后,只怕不知何时冷不丁就会被他咬一口!”

  “女人总爱胡思乱想。有我在,你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如今他身后还多了个二皇子……”

  “嗯,二皇子我们不妨正好加以利用一番……唔……”

  “别乱来,今夜我还得回去……”

  “回去……也得等我吃过瘾才放你走!”

  “啊!轻点……”

  二人搂搂抱抱地滚进床榻,一抹夜色恰好照亮男子此刻脉脉含情的眉眼。

  竟然是他!

  *

  香罗袖黛眉微拧,合上瓦片,身影微动已掠过屋檐,径直往绾宅急急赶去。

  此事事关紧急,只是她未曾想顾青山早已不在绾宅,在芦馆里找了圈都不见人。

  香罗袖只有赶去绮罗阁,也许顾青山又去找燕空或者陆承音了呢?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飞入了绮罗阁后院,轻车熟路地往陆承音的房间去,却冷不丁见着有人坐在走廊的台阶前。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找郎君?”

  兀自垂首叹息的人猛地抬头,一双清澈透亮的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香罗袖,刹那绽开姹紫嫣红,“……十、十三娘!你……你怎知我回来了?我……我今晚刚到……”

  香罗袖见他愁眉不展,语气也情不自禁柔和许多, “为何不托信给郎君?”

  星桥颇为踌躇地低下头,叹了口气,“大哥交代的这事定是很重要的,奈何我查来查去,都帮不上大哥!那前御史大夫温敬之早被处死,我寻了许久他的后人都一无所获,定远国公顾启帆虽说只是被外放,但也不知怎的,等我好不容易找上去,哪想到只赶上他的入葬……”

  香罗袖并未感到意外,柔声安抚道:“这二人尚在世也年事已高,郎君心中自有此番最坏的打算。你又何须如此自责?只是,我很好奇,郎君为何平白无故要打探这二人?你在此过程中,可有听闻他们有何联系?”

  星桥摇摇头,“我只是按大哥吩咐的去查,也没查别的,也没想过这问题。”

  香罗袖笑而不语,若非知晓星桥便是这般性子,否则她还该怀疑星桥对自己有所隐瞒了。

  只是如今看来,顾青山身世的秘密,是无法从星桥处着手了。

  “呀,说了这么多,十三娘今晚来此,可是大哥知道我回来了?”

  香罗袖敛了思绪,笑道:“不曾,我也是来寻他的,他可在此处?”

  “没有。”星桥瞪圆了眼,“我刚从陆五郎的房间来,也没见着他。”

  “可是在燕郎君屋中?”

  星桥抠了抠后脑勺,“这……我不知道了,听芸豆子说,燕郎君不常住此处。”

  “我还是得去看看。”香罗袖琢磨着余氏的事需尽快告知顾青山,自然也顾不得许多。

  星桥见她神色着急,立时指着长廊道:“我送你去!”

  不多时,二人候在廊下,被燕空一抹高大魁梧的黑影压得敛气屏声、恭恭敬敬。

  “你们的大哥找不到,来我这里做何?”燕空淡漠地扫了眼星桥。

  香罗袖忙行礼回道:“因着郎君素日里与燕郎君交好,这才冒昧打扰。”

  燕空微微抬起眼眸看了眼她,淡淡地拂手,“他不在。”

  “是了,近日郎君与二皇子走得颇近,许是去了昭京府衙,是十三娘唐突打扰了燕郎君。”

  说罢,香罗袖谦和地屈膝行礼。

  “等等。”燕空剑眉紧皱,“二皇子?与安乐公主和亲的二皇子?”

  “此事说来话长,燕郎君竟不知吗?”香罗袖媚眼一挑,嘴角的笑几分戏弄、几分嘲讽。

  燕空眸色骤然暗沉,大有耐心要听香罗袖说完此事来龙去脉的架势。

  香罗袖倒也不疾不徐,从绾宅命案娓娓道来,倒像是忘了自己本来是寻顾青山的。

  星桥纳闷地看着他二人,捉摸不透,直到香罗袖讲到冯姨娘与胭脂楼,方才行礼与星桥告辞。

  星桥终于忍不住暗暗追问:“你和他说这么多做甚?”

  “你相信我么?”

  “嗯,我当然信你。”

  香罗袖加快步子冷笑道:“便无需多问。”

  “……哦。”

  燕空良久地伫立在廊下盯着香罗袖的星桥的背影,连房间里此时走来的苏言唤了他几声都不曾察觉,“二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觉得香罗袖这丫头挺机灵的,不如……”

  “胭脂楼你动手了?”

  苏言被燕空冷漠如冰的态度一震,木讷地点点头,“不是你说,三皇子要早点动手吗?诶,二哥……二哥你又去哪儿啊?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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