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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死生契阔


  剑光森寒,霎时照亮黄泉不归路。

  陆承音紧闭肿胀的双眼,只觉脖颈处一凉却无疼痛之感。

  他迟疑着睁开眼,明晃晃的烛光下,黑影白剑一如黑白无常立在他眼前,他紧张不安地咽了咽口中硬物,看着景承自执剑的护卫身后走来,居高临下地笑得讥诮又得意,“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故事,一介书生,手无寸铁,是什么令你连死都不怕!”

  陆承音垂眸冷笑道:“……若一个人的娘亲,是被他父亲亲手毒死……若一个人想要得到父亲的承认,而不得不卑躬屈膝……若一个人真心结交的朋友,却夺走他的身份,霸占他的地位,背信弃义之极……他无亲无故,被世人遗弃,流浪、受伤受冻,寂寞的、孤独的,苟延残喘……死了,岂非是更好的解脱?”

  “看来我反倒不能如此轻易成全你了。”景承复又落座,“说,今夜袭击我的人,是谁?”

  陆承音双手撑地勉力支着身子,有气无力的嗓音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眉宇淡漠,双眸无神,唇畔亦无喜无忧,俨然是个空空如也的人偶。

  这般的模样神色,像极了往年里被景承陷害排挤的其他皇子。在这些皇子被害、被废、被流放之时,景承在他们的脸上除了看到绝望和惊惧,也都看到了这样波澜不惊到无力的无所在乎。

  这是已被命运放弃,同时也放弃了命运的人,才会流露出的气息。

  景承对这个气息十分敏感,亦十分自傲,他管这种气息叫做“懦弱”,他再熟悉不过了,自然也未曾质疑陆承音话中真伪,只皱眉琢磨着顾青山的名字,自是闻所未闻。

  他向身旁的护卫递去疑惑的目光,那人心领神会,抱拳退出,自是调查此人身份去了。

  景承这才问道:“你可知顾青山师从何处?”

  陆承音摇头。

  “此人祖籍何处?父母是谁?家中可尚有亲戚?”

  陆承音微怔,依旧摇头。

  “景凌与燕空,又与此人是何关系?他们如何认识?”

  陆承音顿了顿,一手握拳,闷声以答:“不知。”

  静寂的夜色被景承嘲讽的冷笑撕破,好似天大的笑话,笑声竟止也止不住,“果然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呀!你对此人知之甚少,却还掏心掏肺与之结交?哈哈哈,活该你被人利用!陆承音,我希望今夜你是想明白了,来我这儿说这么些废话,你小命也难保!”

  “让我……回、回绾宅,自然还有价值。”

  “这便是你的目的?”

  “我虽对顾青山身份知之甚少,但我们的确是一见如故的兄弟……也正是如此,我从未质疑、打探他的来历,这对我并不、并不重要……”陆承音忽地急喘不止,良久方才平复,“故而他不曾对我设防,殿下若要对付他,硬拼才是下策……”

  景承在陆承音又一阵的急喘中皱眉沉默,细细回想顾青山的身手,这人不能为他所用,自然得除之而后快。只是顾青山的功夫,江湖中也怕只有两三人敢与之交手,此刻寻来也需时日,陆承音这番话自然有理,只是景承还在掂量,这得与失之间的风险又该如何?

  所幸,他是相当敢于冒险的人,否则他也难以走到今日。

  “好!我助你回到绾宅得到你应有的一切,而你……”景承左手拍了拍无力的右臂,越拍越用力,越拍越恼怒,冷漠的寒眸里霎时射出两道玩味似的冷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亲自提着顾青山的人头来见我!”

  扑朔不定的烛光下,陆承音的脸忽明忽暗,却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景承心满意足地勾唇浅笑,侧眸看了眼身侧的护卫,护卫立时自衣襟里掏出一枚紫色药瓶,双手捧给景承。他一壁将药瓶玩弄于鼓掌之中,一壁意味深长地笑道:“交易这档子事,总归要小心才可靠。我这药还是燕空孝敬的,今夜正好赠于你,可好?”

  景承招手唤过一员护卫,护卫恭敬上前捧着药来到陆承音面前。

  “你大可安心,此药月余方才起效,只要你说到做到,自另有解药。”

  陆承音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一枚幽暗诡异的魅紫,缓缓抬手,却不料景承突然啧啧发声,“这药既然是我相赠,何不当场一试?”

  陆承音的手僵硬在空中,眼睁睁看着护卫倒出一粒药丸递到自己唇边。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服用此药的下场,他很清楚景承的盘算,但,今夜却是他自己来的。

  在来之前,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到绾宅,堂堂正正地回去!

  陆承音紧绷的嘴角在抽搐,他突然伸长脖子一口吞掉毒.药。

  景承微眯着眼看得饶有滋味,眼神闪过一瞬的愕然,尔后只余嘲讽与轻蔑。

  他不言一语,扬手命人妥善安置陆承音,护卫得令悉数退去,这时躲在墙根外的香罗袖方拂了拂裙裳自廊下走来。迎面瞧见手足无力的陆承音被两护卫架着,香罗袖立时笑得妖娆妩媚,自袖中掏出银子,探身向护卫缠绵耳语一番,两护卫当即被迷得摄魂颠倒。

  香罗袖握住他们的手,各放了银两在他们手中,娇嫩的指尖还故意在他们掌心来回摩挲,护卫两人的身子怕是比陆承音还软的厉害,顺从地退到一侧。

  “……你不怕……星桥伤心吗?”

  陆承音趔趄地摇晃着站立不稳的身子,香罗袖却稳稳扶住他,五指狠狠掐着他的胳膊,讥笑道:“你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也不瞧瞧你的模样……不过,原来这便是你要回京的原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当真,是要找顾青山的麻烦?”

  陆承音沉默未答。

  香罗袖又笑道:“她帮你查明了陆清心之死,找到了崔三娘,你却恩将仇报?”

  “……心灰意冷,不过一个瞬间。”陆承音的声音在发抖,他身上的衣裳过于单薄,遍体鳞伤,在廊下立足得久了,哪怕是阵风都会要了他的命,“我要回到绾宅,这是我娘的遗愿……我要在绾宅立足,我要得到绾泽道的青睐,我、我必须要有力量……”

  香罗袖轻傲地挑眉,笑意顿散,忽地松了手,看着陆承音倒向身侧的廊柱,“你还是先有力量自保再说吧!有些浑水,就凭你,是玩不动的。”她招手唤来适才的两个护卫,复又低语道,“还会弄得自己一身臭!”

  “……那你便是弄得自己一身伤吗?”陆承音的目光轻轻掠过。

  香罗袖仓促地拽着袖口遮住手腕的剑伤,嘲笑道:“伤口自有痊愈之日,而你,只会遗臭万年!这身伤,是顾青山给我留下的,她还想关住我……嘁,真是笑话,我岂会轻易地被男子所关呢?”

  她最后不再看陆承音一眼,昂首阔步走远了。

  她未曾听见,陆承音呢喃在嘴里的那一句:“许多事,由不得你我。”

  *

  晨曦的白光刺透血腥的黑夜,铁青的天色下一行人匆匆行进在茫茫的雪谷之间。

  雪已止,寒冽的冰风吹刮在身上依旧如刀剑在割,谁都不曾说话,谁都在埋头前进。

  他们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薄纱,略略滤过刺眼的白光,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寻找多久。

  又担心引起雪崩,他们浩浩荡荡一群人悉数徒步,包括走在最前面的燕空。

  他本可以用追香蝶,但他宁可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份自信并非来源他如野兽般追踪事物的本领,而是更多的源于他心中对顾青山莫名的坚信。

  坚信她尚且活着,坚信他与她之间的缘分。

  燕空顿步一声长叹,想起昨夜崖顶她的神色,忽而觉得自己的坚信是何等幼稚。

  可是,“我欲娶你为妻”这番话,他是无法再对旁的女子说出口了。

  所以,哪怕是幼稚的坚信,他甘愿沉沦。

  “……主上!主上!”散开搜查雪地里可有掩埋的一员暗卫急急赶来,“找着了!”

  燕空惊愕地收回思绪,抓着暗卫的胳膊急迫地追问:“在何处?”

  暗卫引路到了一处已被刨开的雪坑前,周围已围了许多人,但远远地依旧能看见一红一青残破的衣裳露出雪面。众人回眸望着此刻脸色煞白的燕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他脚下沉重地走上去,他走得并不着急也不缓慢,只是怔忪地盯着那一抹碧青之色。

  他摘下了眼前的薄纱,他想要看得更清楚,却发觉眼前只是一团血肉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

  雪堆里的两人早已面目全非,半截身子已露出森森白骨,半截身子也被啃得惨不忍睹。

  此刻饶是见惯腥风血雨的暗卫们也忍不住倒胃口,远远避开,可燕空依旧伫立在雪坑前,神色莫辨,听不清身后的暗卫在汇报什么,也不曾察觉自己此刻早已冷汗如雨,湿了衣襟。

  “……可曾寻到一把青色匕首?”燕空侧眸问道。

  发现此处的暗卫略微思忖,回道:“主上,属下等人并未发现,立刻再去找。”

  不等燕空再下令,所有暗卫已散开寻觅。

  他沉默不语,神色好似一如往常,却渗得人倍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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