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诱敌中箭

　　夜半，我满头虚汗从梦中惊醒。

　　屋内掌了灯。我睁开眼便看到沈煜光脚蹲在我身前一脸关切的神情。原来是他把我晃醒的。

　　沈煜说我做噩梦，说了梦话，还哭了。不得已只好叫醒了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许是白日里见了南琴先生，想起了阿爹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致如是。

　　见我没事后，沈煜吹灭蜡烛，重新躺下。而我醒来后，便很难睡着了。

　　天将亮未亮之时，外面有了动静。我能感觉到房顶上有人小心走动。我看到沈煜已轻声起身，他食指放在唇边，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来到我身边，手中多了把剑。

　　有人从窗户上吹迷烟进入，沈煜示意我捂紧口鼻。门被轻轻推开了。有人提刀进入，沈煜伤了那人。

　　很快外面打斗声四起。顾知带了一行人将落寒宫来袭的二十余人重重包围，杀的杀，伤的伤。

　　“将他们带下去，严加审问。”顾知指着那受伤的五六个活口命令手下。想来他定是要问出落寒宫的突破口。

　　话刚说完人还没被带走，那几个受伤的竟全部口吐白沫中毒而亡。

　　沈煜说，这些都是死士，执行任务前都会在齿中嵌入一颗-毒-药，如果任务失败被抓，他们就咬破-毒-药中毒而亡。一来可保证不泄露主人秘密，二来亦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我从震惊中还未醒过神来。顷刻间，几十条人命，就这样没了。有些人年龄甚至还没我大，十几岁还只是个孩子。生命才刚刚开始就结束，是否会有不甘？为别人做了棋子然后死去，这样的一生究竟值不值得？他们可有亲人，死后是否也有人会想起他们？我不知道。

　　一直以来与人交手，我从未痛下过杀手，江湖行走向来都是能伤则不杀。彼此间并无深仇大怨，何至如此。以前因着武功平平能力不足，而今亦是看够了血腥杀戮。

　　我从未杀过人，却看到太多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我从未亲手杀人，可太多人却因我而死。

　　哪怕今日面对的是落寒宫的死士。可死士也是人，那命都是一样的重，也都只有一次。

　　我突然觉得很是悲哀。悲哀他们，也悲哀自己。我想是不是将死之人都如我这般多情和不舍，对生命才会这般珍惜？

　　三哥若在，不知是否会说我是妇人之仁？

　　冤有头，债有主，我要复仇的从来不是这些连自己命运都不能掌控的棋子。我的目标只有一人，那就是落寒宫权力至高之人--宫主叶起。

　　天已亮了，大家也自行散去。那些院里的尸首很快有人清理干净，仿佛那些杀戮从未发生过般。空余那还未消散的血腥味，仍有些刺鼻。

　　沈煜说落寒宫不会善罢甘休的。下次就不只是这些喽啰了。

　　早饭后有下人递了一封信给沈煜，我看他神情有些异样，很快他便借口有事出去。于是房内只剩我一人喝茶发呆。

　　有人敲门，是楚青衣。她的美依旧千娇百媚，甚至还透漏着一丝霸气。我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她倒好竟直接找上门了。她并未进屋，只是问我是否得空一起去花园走走。

　　这是我第一次和楚青衣单独见面。我不好拒绝，同样我也很好奇她找我是为何事。便带上了门，与她一同出去。

　　印象中她话不多，却也有着一股子傲气，其他人在她眼中仿佛都无足轻重，除了沈煜。

　　我与她并肩走着，并没什么好聊的。于是这气氛很是诡异，我很不自在。

　　苦水堡的后花园占地很广，亭台楼榭格局很是大气，明显出于名家之手。园中池水直通沧浪湖，养了不少供观赏的鱼。

　　楚青衣在走廊处突然停住，我顺着她的视线扭头正好可望见对面湖心的亭子。而那亭中有一男一女，男的是沈煜，女的我并不认识。

　　我随即明白了楚青衣带我来花园的目的。

　　“煜公子待你很是不同，是吗？”楚青衣语气有些轻蔑，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待我如何，楚小姐应该都看到了。”我微笑着假装很冷静的说。

　　“我爱了他五年，可他从未爱过我，你可知为何？”她若有所思，微微凝眉看向我，眼神中有淡淡的忧伤。

　　“你想说是因那亭中的女子吗？”我疑惑的问道。

　　楚青衣冷哼道，“那只是个婢女。孟澈的婢女。”

　　我从未见过沈煜对待哪个女人如此温柔的。我想那孟澈在他心中果真是不同旁人，就连她的婢女都能得他如此善待。

　　“我楚青衣自认美貌不输天下，才智不输男儿，世人我皆不放在眼里。却偏偏争不过一个死人。”她有些自怨自艾，冷嘲苦笑道。

　　我心中震惊。我从不知那孟澈已死，亦不知那孟澈死去已有七年。

　　“你以为煜公子真的喜欢你？”楚青衣语气有些嚣张，“我所认识的煜公子，本就是一个冷血无心之人，于他无益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一切于他不过一场交易罢了。你今日可以站在这里，无非是对他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哦？利用我什么？”我淡定回问。

　　“他的目的是落寒宫，你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筹码罢了。”

　　“是吗？”

　　“其实从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就派人暗中留意关于你的一切。本来你的利用价值并不大，不过煜公子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亮点。”楚青衣顿了顿，继续缓缓道来，“两个月前叠风楼故意放出你和楚默羽的消息给落寒宫，我们逍遥岛的探子也收到了这消息。很快落寒宫竟真的派人来了，且不只是普通的宫人死士，就连他们的少宫主都出动了。可见落寒宫对你这个漏网之鱼还是很上心的。”

　　听到这里，我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甚是震惊。我不想相信阿默被叶秋白所伤，竟是沈煜放出的消息。关于此事，我从未怀疑过沈煜。若真是他的话，我有些不敢想象。难道，这些真如楚青衣所言都是他实现目的的手段？而我，也不过只是他的一个棋子吗？我心有疑惑，亦感悲凉。

　　见我没有说话，楚青衣继续道：“既然落寒宫咬着你不放，煜公子肯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所以他肯定会把你牢牢看住。如昨日在议事厅所言，落寒宫既然攻不破，那只能让他们自己走出来。如钓鱼般，而你就是那个鱼饵，只要饵在，不愁鱼不上钩，就如今早这般。”

　　“这些我早已知晓。说的好听些就是互帮互助，难听点就是互相利用。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我有些不耐烦，又不想对其示弱，心中却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

　　“倘若你功夫很好，凭着红叶山庄和落寒宫的血海深仇，不愁你不会杀了叶起和叶秋白。可惜你功夫并不好，所以煜公子定会教你些功夫，方便在适当的时候你有那个能力。我说的可有错？”

　　我有些不耐烦，“沈煜确实教了我功夫，我也确实请他帮我报仇。这没什么。”

　　“没有一个男人能像煜公子这般，让你觉得你就是这世间万物的中心。他确有那本事。”楚青衣温柔的说，顿了顿冲我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转身离去。我觉得那微笑有些刺眼。

　　我没有阻拦。

　　我看到沈煜朝这边走来。

　　我不得不承认楚青衣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的分析合情合理。她不需要说服我什么，只需在我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然后这种子会自己生根发芽越长越壮，直到有天果熟蒂落，那时估摸我和沈煜也该义断恩绝了。

　　楚青衣果真是深爱着沈煜，深爱到满堂宾客她的目光只为他一人停留。深爱到容不得他身边有任何女子。

　　我虽不想接近楚青衣，却并不讨厌她，只是为她感到惋惜。

　　如若此二人两情相悦，那该羡煞多少世人，或许会给历史留下一个故事，给时间留下一个传说。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如若”。就如同有人同你说“若有来生”一般，一样的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我不知道我于沈煜来说，究竟算什么。是一颗棋子诱饵？或是一个影子替身？棋子或是诱饵，我并不在乎，至少他没有让我觉得像是。

　　可他错就错在了把阿默也算计在内。

　　楚青衣刚走不久，沈煜就来了。他冲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刚才你看到的是阿奴，她是孟澈在甜水庄时的婢女，知道我来了，过来叙叙旧。”

　　“你本不必跟我解释的。”我淡淡的说着，没有看他。

　　我算是孟澈的影子或是替身吗？我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是演戏，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会结束。可心为何却痛了。

　　沈煜注意到了我的神情，收起了脸上的微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同我一同走了回去。

　　傍晚时分，夕阳映红了西天，远处广阔的云层也是连成一片，红霞满天，美不胜收。

　　落寒宫的人就是在这样的傍晚，来攻打苦水堡。顿时屋顶四周飞出十几个黑衣人，手持刀剑，猛然齐攻。这些人明显功夫比早上偷袭的那些人更高。我武功也仅限于自保，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好歹也能不连累沈煜。沈煜边打边留意着我，几次帮我打退来袭。

　　院中打斗声起，楚青衣和顾知他们一群人就赶来了，可见苦水堡早有所防备。

　　混乱之中，一人从天而降。而我，间隔三年，也再次见到了叶秋白。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思绪万千，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我从未想象过和叶秋白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会说什么，我又该说什么。或者我们该什么都不说直接拔刀相向。

　　我也从未料到，时隔三年，再见到他时，仍旧是他要杀我。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于他而言，变化并不大；于我，却是从天堂到了地狱。

　　我还傻傻的以为，再见面我们两个会不会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是死不如生。结果我只对了一半，死不如生和生不如死的都是我，于他仿若没有任何干系。是我一厢情愿了。

　　他还是一袭玄衣，冷冷的，寡言少语。见到我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也是一怔，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温柔和怜惜，只是冷漠。

　　或许是我看花了眼，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

　　叶秋白只看了我一眼便将焦点转移到了沈煜身上，随即抽剑便直指沈煜，刺了上来。沈煜一边快速避开叶秋白的剑，一边留意着我。楚青衣也加入沈煜一起对抗叶秋白，整个院中乱成一团。我小心的应对着，只求不让沈煜分心。

　　叶秋白的剑风很是雷厉，几年没见寒霜剑在他手上威力竟如此大，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楚青衣一个不留神被他一剑击中肩膀。沈煜吃了一惊，赶忙迎上前挡开叶秋白的剑，防止他二次击中楚青衣。二人酣战中，我看到房顶上另一身着玄衣的人手持弓箭，瞄准的方向正是沈煜的后背。我脑中一片空白，没来得及多想，身体已经转身护住了他。

　　周边仿佛一片静寂，我能听到箭风划过，箭矢刺入身体的声音。

　　我低头看到胸口突出的箭镞，滴着鲜红的血，天地旋转，我仿佛看到了沈煜回头看向我时的惊慌失措和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悲痛。而叶秋白除了惊愕，依旧是冷漠。

　　我看到沈煜轻轻抱住了我，仿佛听到他在大声叫我“阿夕--。”

　　我好想还看到了阿默和萧世同也在朝我跑来。

　　我曾经的爱人要我死，我却为了我而今不能爱的人而死。这世界很是公平。

　　然后，在失去知觉前，我苦笑着，仿佛有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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