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煜再见
这短短数日，我从千方百计想杀叶起，变成了对他进行止战救赎。
也许这就是程漫雪想要告诉我的吧，生大过死，救赎大过杀戮。
我默默的背负着这让我矛盾和不堪的过往，经受着不像考验更像玩笑的命运安排，幻想着有一日，叶起能够放弃心中的仇恨，再变成最初程漫雪爱上的那个人，那个如竹一般的男人。
原来在我生命的最终，我的使命，竟是让叶起在不幸中学会慈悲，在寂寞中学会宽容。
为此，我感谢上苍，让我看到了我的目标和最终。没有面目狰狞，只有和颜悦色。没有悲哀，只有希冀。没有眼泪，只有笑容。没有血腥，只有芬芳。没有痛苦，一世安好。
我们都是生命的匆匆过客，因为时限，所以更懂得了珍惜。珍惜见到的每一处风景，目睹每一天的日升月落，认真吃每一餐饭，善待身边所有遇到的人，微笑着面对着生命中所有的幸与不幸。
我努力的想要留住什么。
十八年来，哭过笑过，打过闹过，伤心事哭断肠，开心时醉一场。梦想和渴望，在现实的洪水猛兽面前，终成泡影。大江南北的奔波，翻山倒海的寻觅，风霜雨雪的经过，最后发现原来荆棘满地，我已满身疮痍。人生充满了陷阱，可又有那么多真实美好值得为之冲动的人站在彼岸等你。他们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那爱是我一直所向往和等待的念想。最终，我还是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这一刻，我从未后悔自己来过。
这一刻，我不再彷徨。
新的一天，大雪如期而至，落满了梅梢，安静了时光。
阿默静静地陪我再次走到了雪院。我回报给她一个微笑，而后静静地踏入。
叶起依旧是昨日衣衫，坐在冰凉的地上，怀抱着那块牌位，静静地看向我，没有表情，悲伤依旧。许也是同我一般，一夜无眠。
我走近他，小心的从他怀中抽出那牌位，安放于画前。而后，对着那画像，慢慢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周围很静，空余竹板上撞击闷响。
我从未认真的看过这画像，原来，她真的很美。
叶起起身点了三炷香，递到了我身前。此时的他，是我从未见过安静和忧伤，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和不经意的眼神流露，让我觉得原来，他也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
仿若一夕之间变老了，仿若一下子陷入了迷茫。
我缓缓起身，将香插入了香炉。而后，转向叶起，慢慢走近他，给他一个拥抱。
我能感觉到他浑身一颤，继而，双手抱紧了我。
这个竹一般的男人，在我怀中哭了，像个孩子一般。
进门之前，我告诫自己，不能哭。可是此刻眼泪却不再听劝，它只是从了心，肆意流。
“对不起--对不起--”叶起开口说道。
“我不怨你--”我将头埋在他的肩头，静静地说。
“秋白昨晚来过，告诉了我你中了千夜噬魂散--”
“无碍的，我受得住。”
“对不起--若我一早知晓--”
“若你一早知晓，定不会这般做，对吧？”我打断了他的话。
叶起松开了我的怀抱，双手扶紧了我的双肩，认真的说：“父亲的职责是保护，可我却成了你所有苦难的始作俑者。我该如何面对死去的她？”
“你错了，不是保护，是爱。”
“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一切？这条命，你若要，就拿去吧。”叶起心灰意冷的说道。
“我不要你的命，已经太多杀戮了，让这一切都停止吧。”顿了顿，我看向他继续轻声道：“原谅自己，宽恕自己，学着爱吧。杀光所有人不是手段和目的。若你换一个角度看这世界，其实会发现这世界很美好，有那么多值得爱和活下去的人，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等着你去做。”
“好--”叶起重重许下了承诺。
原来，一个人迷失久了，一点仇恨就能让他走上万劫不复。
原来，只需要一点爱和宽恕，也能将他带出迷途。
原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很庆幸。
我看向角落中那把古琴，轻轻抚摸了上去。而后盘腿而坐，将琴架于腿上，静静地弹奏起那首潇湘水云。
此时心境于往日俱不相同。拨开云雾见天，守得云开见明，一曲潺潺流水，少了些愁苦，多了些洒脱。
我想我是这样，叶起亦如是。
出院门时，雪渐渐停了。我回头看向叶起，一个微笑在他脸上出现，许是太久没有笑过，有些不习惯，却温暖了我。
门外，阿默在等我。此刻拉着她的手，我无端觉得心安，曾经的沉重无端轻了许多。我们一起缓步走回院落。
很快，沈煜也被放出来，赶来看我们，和他一起的还有叶蕊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想必是顾楚。
依旧是那个完好无损英姿俊朗的沈煜，走过来轻轻抱住了我。
“你没事吧？”沈煜关切的问我。
“一切都结束了。”像是对他说，更像是我自己说。
我很留恋他的怀抱，温暖的如同春日的阳光，洋洋洒洒，暖暖切切。
我不知是因为等不到下一个春季才会如此留恋，还是因为舍不得分离。
这是沈煜最后一次见我。
在这个刚飘过雪的山顶秋日，没有阳光，却让我温暖备至，再也不能忘却。
“你到底交易了什么？”沈煜质问我。
“我的爱，我的原谅和宽恕，还有救赎。”我微笑着看向沈煜，轻轻抚上他的脸，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跟我一起走，嫁给我好吗？”他似有不解，也许也能感受到我今日的不同，很坚定的恳求我。
“我不能--”其实，在心底，我是多么想和他一起度过剩下的每一寸时光。
日日相见不相厌。
只是，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生病难受的样子。
我又凭什么让他一人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那太自私了。
“为什么？是因为千夜噬魂散吗？不要怕，上次秦川来叠风楼时我们已经说好，他会继续试药，竭叠风楼和药王谷全力，一定能研制出解药的。”沈煜急切的说道，没有了往日的沉着稳重。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又怎么忍心打破他的念想。
我比他更清楚，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不管你有三年还是三十年，当我决定爱你一辈子的时候，不是你的一辈子，而是我的一辈子--”
“我--可我--不爱你--”我终于微笑着说出了这句口是心非的话，也一把推开了沈煜，扭头不再看他。
怕他看穿我，也怕自己忍不住想要跟他走。
虽然一早就知道终归是要说出口的，我却贪恋这过程中每一刻，总是期待这天晚点到来，可终究还是来了。
沈煜一脸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不会的--你骗我--我能感觉到--”
“其实，你一直爱着的都是孟澈，你不过把我当做她的影子罢了。”
“不是的--你是你--她是她--”沈煜努力否认这一切，变了脸色，生了怒意。
“阿默，我累了，送客吧。”我转头对阿默说道，大步朝屋内走去。
沈煜想上前，被阿默伸出的剑鞘挡住了去路。
沈煜在院中站了许久，终于拉着顾楚的手一同走了。
我赌定了，孟澈的骨肉，他终究不能不管。
我赌赢了，却仿佛输掉了全世界。
我看着他脚步沉重，背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
仿若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我一下子瘫坐在窗下，还好阿默及时拉住了我。
“既然不舍得，为何要说的如此决绝？”阿默问我。
“何天不假年。”我静静说出了口，苦笑着。
我不怨天何其不公，只怨时光太过匆匆，在最美好的年纪，却也要走到了尽头。
阿默依旧每日陪着我来雪院，叶起没有拦她。
叶起说，这里有一间房，是给我准备的，我便和阿默一同住了进去。东厢是他住的地方，西间是我和阿默的住处。
我也依旧每日弹琴，而后和叶起一同说说话，阿默总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候插上一两句。
有时候，是叶起讲过去和程漫雪的故事，点点滴滴。
有时候，是我讲我小时候的事，大大小小，他们也都认真的听着。
我帮他一起浇竹，一起种花，一起喝茶，一起饮酒。
月圆之夜，我终于又醉了一次。上次醉酒还是和大白在一起的时候。原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醉过了。
叶起也喝醉了，抱着我哭了许久。我看到他右手手腕处的伤疤，过了这么多年，只留下浅浅一道凸起。
是了，即便伤过，伤口也终究有愈合的那日。
可是，只要伤过，哪怕伤口愈合了，也总会留下一道疤。
只是，有些伤是在心里，哪怕看不到，也终究是不能如未遇见之前那般完好无暇。
那时，我想起了沈煜。
回到卧室，我看见山顶的月亮果真比平日里见到的更大更圆。
疼痛如期来临，我却比以往更从容不迫，不哭不闹不叫疼，阿默看不下去，在堂屋待了一夜。
我陪了叶起在雪院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当半辈子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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