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我院子中的海棠树终于树树缀满了花色的时节便到我生辰的月份，十七年前的三月十八我与王兄一同来到这世间。
三四月恰逢公主府内景色最好的时节，又为了给父王冲喜气，今年的生辰宴会举办得格外的隆重，要连着摆三天的宴，如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忙得我都不怎么见得着她，各处都要打点仔细，今日她才得喘一口气，她是累久了，我顺着便给了她一日清闲让她休息。
正是在用午膳，只听得见偶尔筷子汤匙碰到瓷碗的声音，肚中已然装满了货，我停了下来，侍女奉上净口的盐水，待净了口我才看着对面早已经吃饱还一直从容随意继续偶尔夹两口菜吃的徐饮，他亦浅笑着望着我，可能一个月我是有话要说，便一直等我说话。
身旁的侍女已经将一锦盒端了上来。
“过几日府中摆宴你不宜露面，到时戴着这面具。”我道，而后示意旁边的侍女将盒子给徐饮。
徐饮拿了盒子，表情有些玩味，一只手摩挲这盒子一角，却并不打开，道：“既然如此，我可出门一避，表叔那里近日正忙。”
“嗯！也行。”我点了点头。
他想出去也行，带着他在身边必然引人注目，而我虽然喜欢引人注目却并不想是因为他，也不想他这样出现然后会被更多人觊觎。
“殿下今岁是十七了吧！”徐饮看着那锦盒，却是在和我说着。
“是十七了，你生辰是哪一日？”
我一直看着他，刚才还好好的，听见这话不着急怎么了他眼皮突地有些垂下微沉，不过也只片刻，他脸上笑又更延展开来，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说道：“我啊，生在一个好日子，一年之中团团圆圆月轮最圆满那日。”
“中秋？”我道，“还真是一个好日子。”
徐饮却没有接话，他刚才就接过了锦盒一直拿在手中玩抚，此时摩挲了锦盒许久的他终于将盒子打开，修长如玉的指头用几个指尖从中捏起一副薄薄的面具。
之前我就觉得他出门该让他带着副面具，那张脸太过张扬引人侧目，便让如梦遣人如让城南冶金匠人给我打造一副独特的面具，今日刚送进了府。
徐饮看着面具道：“殿下赠的这幅面具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道。
他却怅然：“黄金面具，怕是戴出去会被抢吧？”
闻言我笑出了声，实在是他的神情和语气太戳到我的笑点，他竟然担忧这种问题？语气带着憋不住的轻快说着：“你说你是公主府的人，上阳城内没人敢抢你。”
“好！”说完他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之前的想法好像很不对，看着他将面具覆在脸上却是一点都没有掩盖住什么，反而更添一份让人心痒的神秘感，即便隔着一层面具看不见他眉眼却还是能看出他该是个风流公子，貌若子都，而且因为遮住了一部分脸反而更让人好奇，好奇他面具下的脸。
“忽然觉得面具还不够……”我嘟囔着。
隔着面具，看不太完整徐饮表情，只听见他道：“呵呵，殿下还有何妙招？”
妙招没有，但是看着他这样我能下了一个判定：“想来你从小到大身边定然很多红粉佳人。”
“哈哈哈！殿下所言不错。”他竟然承认了。
“你很高兴？”我很不爽。
“为何不高兴？难道我应该不悦吗？”
“哼，本殿警告你，出去可以，不准招惹女人，若是让我知道……就将你们俩沉入明河喂鱼。”
“殿下不是说我是门客？虽然此前也没做过门客，可我听过王卿贵人对待门客应该都是赠予美人金银笼络人心……”
“金银可以，美人你休想。”
“那殿下可笼络不到我。”
他是真的越发得寸进尺了。
冷冷地看着他，我道：“我没有一定要笼络你留你在公主府，想必你是忘了，现在是你赖在这里不肯走。”
而原因，我也知道，不过是因为我是公主，而他若是在某些时候借我公主之势用我公主府的人的身份去做事会容易很多，谁不知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有这一层关系，在虞国哪有人会不捧着他敬着他。
忽而徐饮离我近了些，侍女离得远，他的声音便也只有我听见，他视线直直闯入我眼中，我避无可避，看着他唇间张合，轻柔声音响起：“因为公主府内有笼络住了徐某心的东西。”
他已经又退了回去，我却还是没有敢问出口他说的是什么。
见我不语他竟追问：“殿下怎么不问是什么。”
虽然我知道答案，但还是有些天真地想问他：“是美人还是金银？”
“是风荷轩一方荷池。”徐饮叹道。
这答案真是在我意料之外，我以为或是为了攀附我说是我，或是为了表现出野心说是金银权势，却没想到竟然是公主府的一个池塘。
我也是想感叹：“没想到能留住徐公子的竟是美景，徐公子心性可真是特别。”
“如同古往今外之人见月便思乡，景最能让人生情，我家中那池塘便叫荷风湖，旁边一阁楼也叫荷风阁，与殿下府中风荷轩仅仅换了个字位。”
“那可真是巧了，怪不得。”
原来是想家，想起他如今其实是家破人亡，心里微酸。
头一次见徐饮身上透出浓浓的伤感，不知道他是在沉浸于什么样的回忆之中。
“若有机会，殿下可以去看看风荷轩与荷风阁有什么不同。”他说道。
大概是没有机会的，若无意外我应该不会再去相里，我对游历天下不感兴趣，之前或许还有点，去了一趟雪谷后我是再也没有想法了。
但是看在他现在伤神的样子，我还是答应了，双手支着下颔歪头道：“好啊！”
生辰宴连续三天，第一日父王赏赐的各种东西就如流水一般漫进了公主府，而后就是上阳各王公臣下送来的贺礼，礼单厚厚一叠。
铜锣声震天响，请了好几个不同的戏班子唱戏，我是主人，不能不露面，便坐在二楼听了三天的戏，所幸他们排的戏都很不错，不至于看得人瞌睡大起。
虽然是我的生辰宴，但是很多人赴宴并不完全是因为我是公主，而是因为公主府，建造公主府那位名家名下大作我的公主府是名列前茅，是以平时就很多人会想进公主府观摩大家是如何布景的，偶尔府卫都能抓到偷偷摸摸进来只为了逛一逛的“贼人”，如今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对于那些崇拜那为园林大家的人怎么会错过。
对于这样的人我其实是高兴的，听着他们在我面前吟诗作词赞扬公主府我心情那是一等一的好。
直到宴会结束，第二日我听见府中侍女在角落里说着一事。
原来是我生辰宴办得热闹还吸引到了一位道长的注意，只是这道长没有请帖，被侍卫打发了一些东西拦在了府外。
道长当场摔了碎银，在我公主府门前喝骂：“什么破烂银子，老夫岂是为这身外之物而来，让你们主人来见我……”
他自然见不到我，闹了许久，侍卫将他强拖到了远处。
他却一直念念有词，嚷嚷着：“你们这府上不该办这盛大生辰宴，主人命气弱，热闹太过头了就要断了主人最后生气了，本该有一线生机，让你们主人赶紧结束这宴会方能挽救啊……”
这话一出，侍卫们更快地将他拖走了，还捂住了他那胡言乱语的嘴巴，因着是我生辰，顾忌着也没有动手伤人。
听着她们议论这事，愤恼便攀上了我心头。
这生辰宴本是为了给父王冲喜，那什么劳什子道士竟然说这种晦气话，这几个人还敢在背后讨论这事，一下子我便怒火攻心将那几个妄议的侍女赶出了公主府，可却并不解气。
最主要的是这话像是烙印一样烙在了我心头，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命不久矣，生辰宴为父王，那这意思岂不是……
恶道士胡言乱语，我心里暗骂着。
本来心情就很烦乱，没曾想在母后宫中吃着母后给我亲手做的长寿面时竟然还断了？
自我有记忆起我吃母后做的长寿面从未断过，一下子是心慌缚住了我，没有久待母后宫中急急回了公主府。
这夜还做了个噩梦，梦里我只听见有一人痛哭喊着我名字，仿佛叫魂一般，响彻寂静夜空，喊着让我活过来，而我听着那声音一直醒不过来，终于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与我贴面的骷髅，吓得我直接从梦中醒了过来，醒来时发现还是在我床上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床边守夜的侍女见我起身赶紧起身问道：“殿下可是要如厕？”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反应了过来，但还在继续喘着气，平复一下后道：“没有。”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想着我是不是太被那疯道士的话影响了，我不该再想他说的话。
这日，日光媚好，我正在公主府中的望星亭，一人独坐亭中，白日自然是望不见星子，我是在看着热闹的街市。
望星亭位于公主府最高处，不仅是看公主府全景的绝佳之处，亦是俯瞰上阳城的一个好地方，除了东面被巍峨高耸的王宫挡住，其他方位皆可一览无余。
今日虽然明媚阳光，春光一片好，景色很好。但确实望星亭夜间的景致才是最好的，月明星稀圆月当空天空澄澈时便是赏月，满天繁星闪烁时便是赏星，但其实最多时候我是在这里看上阳城中万家灯火。
在这里我最不喜欢的是看星星，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我看不懂。
雪谷就有观星课，课里夫子让看星斗变化，那时候看着星空星斗变化规律我是一点儿没看出来，倒是睡得很香。睡梦里想着的都是公主府中的这望星亭，只想赶快回来，在这里看上阳灯火，而不是山峦起伏连绵。
衣纱被一阵微风吹起，吹拂过手指，忽然手指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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