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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周骰篇


如果暗恋是盏灯,对少年周骰来说,它便是荧光烛火,春秋星辰。

        从很小的时候,周骰便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就像很多人背地里议论的,他总是假斯文爱端着——明明是个家里开着鱼龙混杂的棋牌室的穷小子,学习成绩也不好,但是谈吐做派却总让人感觉高人一等。

        周骰不知道怎么改,就好像肢体记忆已经把他驯化定型,他无从判断,只能按照这种轨迹继续下去。

        直到某天,在听到自己是父母收养的灾后孤儿后,周骰才知道,原来他这个人于这里而言,原本就是个突兀的外来者。

        他是被父亲抛弃的儿子,是被母亲遗失的孤儿,他真正的名字,他的血液,甚至他的未来都与这里的人毫不相关。

        “你看看他,是不是个白眼狼!他有拿我们当家人吗?整天拉着一张脸,笑都不会笑,除了画那些破画,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习成绩不行,为人处世又差,来棋牌室帮忙都能惹客人不愉快。”

        房间里男人的抱怨声响起耳畔,周骰干脆从床底下捞出画板,然后继续到外面的画室消磨时光。

        后来的日子里,一笔笔稿费打入养父母的账户,周骰从未告知是自己的手笔。

        他开始拿起书本,认真地开始复习功课,开始经常不回家,周末补课,零碎的时间也被画纸填充,他奋力一搏,企图在最后的机会里,用自己的努力保住自己短暂又脆弱的阖家团圆。

        然而,这样的日子就像是走在钢丝线上的博弈,周骰每天都过的度日如年,心惊胆战。

        渐渐地,他越发沉默寡言,在老师,同学和父母眼中也越发的乖戾孤僻。

        秋去春来,转眼就到了高一下学期。

        双林市的春秋两季总是格外短暂,又异常惊艳。

        周骰过往十几年里,一直都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风景。

        直到他看到学校篮球场西侧,斜插在土墙旁边的那棵石榴花树下,穿着白衬衫黑色背带短裙正蹲在地上捡石榴花的女孩子。

        少女的皮肤很白,在粉嫩鲜妍的花朵的衬托下,尤显得玉雪可人。

        她怀里还抱着几本像是练习册之类的东西,手指上勾着装了菜夹馍的牛皮纸袋,白色的鞋子上沾着褐色泥土,脚踝的部位微微透着粉红,起身的一瞬间,垂落半空的花苞落在头顶,攒了一夜的雨水迸向她的眉眼,她抬起袖子挡了一下,手臂间的练习册忽地掉落一地。

        “呀。”她轻声惊呼,比恼火更多的情绪是意外。

        周骰认得她,那是分班后他新班级的班长,是个人缘很好的尖子生。

        “我叫苏意荷,如意的意,薄荷的荷。”

        周骰想到她在讲台上,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不知不觉就趴在画室的窗口朝下面看了过去。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发起脾气来是怎么样子的。

        是否也歪曲事实,丑陋不堪。

        就比如他的养父,当着他的面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可背后却颠倒是非地责备自己不够孝顺,他的养母也是个老实腼腆的女人,可在面对完别人家长的炫耀后,她也会话里话外地嫌弃自己不够长进,让他们在街坊邻里没面子。

        那她呢?她也会在书本沾上脏污后气的跺脚,然后说脏话吗?

        他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等着苏意荷把地上所有的书本都捡起来。

        果然,教材的封皮全都被污水浸湿了,隔着那么远,他都能看到原本雪白的封皮上脏了一大片。

        暗沉沉的,令人嫌弃。

        过来了。

        周骰看到苏意荷走近教学楼,正好奇她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时,就看到楼下的少女突然仰起了头。

        她用手掌挡在眼睛上方,嗓音悦耳地招呼道:“周骰同学,我可以上来找你吗?”周骰本能地往里缩了一下,觉察到自己没有必要闪躲,又身处脑袋道了一声“好”。

        他所在的美术教室在五楼,这栋教学楼没有电梯,从一楼到五楼只需要爬两分钟左右就能上来。

        等待途中,周骰突然后悔起来,他和苏意荷并不是很熟,平时说话也仅限于拿到作业时的“谢谢”和打扫座位时的“让一让”,他怎么会答应让她上来。

        他在画板面前坐立难安,下意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正整理画笔,余光就看到苏意荷双腿并拢地站在门口,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乖巧安静,微微侧身,抬头敲了敲门板询问,“我可以进来吗?”

        周骰松开手里的画笔聚拢又散开,再回过神时,原本站在门口的苏意荷已经走到了眼前。

        “我那会在食堂看到你了,你是因为排队太长所以又不打算吃早餐吗?”苏意荷把手里的早餐递到周骰面前,“我正好排在前面,就帮你顺手买了一份,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周骰瞬间瞥开视线,正打算婉拒,就听到苏意荷又说:“我还有事想找你帮忙,你要是不接受,那我多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事?”

        周骰的注意力被抓住,好奇的同时,就看到苏意荷把早餐放到了自己的手心。

        苏意荷很随意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然后示意周骰:“吃了再说。”

        周骰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而且很快,苏意荷不过绕着美术教室走了一圈,回到座位就看到他已经把早餐垃圾都清理干净了。

        “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你找我什么事?”

        周骰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换做旁人肯定会觉得他摆架子,但苏意荷毫不在意,立刻从刚刚自己报上来的一沓书里抽出一本白色硬壳的崭新笔记本,道:“这个是我要送给池然的生日礼物,原本是想做胶纸手账本的,结果刚刚本子掉到水里把封皮弄脏了。”

        见周骰一脸不解,苏意荷弯了一下眼睛,朝着他凑近了一点点:“周骰同学,你可是我认识的人里画画画的最好的,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变废为宝了。”她双手捧起,朝着周骰一脸央求:“拜托啦!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

        苏意荷噎了一下,瞅着周骰看了几眼,非常认真地说:“帮你还情书。”

        她有次打扫卫生,无意中看到周骰桌框里好多情书,更重要的是,她还见过周骰一封封地写回信然后悄悄送到对方手里。

        收情书自然是美事,但是送婉拒信却是苦差事,不知情的时候彼此还有面子,不碰巧被遇到了,那当事人就是自讨苦吃。

        说到这一茬,苏意荷就忍不住疑惑,“其实你可以不回复的。”

        “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周骰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苏意荷的耳畔,震耳欲聋:“我不想纠缠不清。”

        苏意荷哑然,总算知道周骰的女生缘怎么那么两极分化了。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遇到讲道理的告白者应该还挺感激这样直白清晰的拒绝的。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周骰面无表情地说完,伸手拿过笔记本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桌子的右侧,他思考片刻,许诺道:“后天是周末,下周一我带给你。”

        “不用,我周末来你家取吧。”听到周骰一口答应,苏意荷有点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毕竟是生日礼物,你要是在班里给我,万一被池然看到了那多不惊喜。”

        周骰沉默,半晌道:“你家住哪?我送过去。”

        苏意荷眼睛一亮,立刻报出一段地址,想了想又说:“我们还没加过企鹅,加一下,到时候万一有事情可以及时沟通。”

        苏意荷摸了把口袋,突然想起今天没带手机,于是就随手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拿过周骰的画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她把纸条递给周骰,然后才笑盈盈地挥手离开。

        等到苏意荷离开,周骰才展开纸张,看着用毛笔写出来的潦草字迹,慢慢地扬起了唇角。

        余光里,沾了泥水的手账本静静地躺在那,硬壳封面明明还是脏兮兮的,可周骰突然就觉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走到窗口,视线落在已经走远的苏意荷的身影上,莫名觉得有些新奇。

        原来,真的会有人完全不受阴霾的侵扰。在他们的世界里,纯洁干净,美好丛生,仿佛任何事情都可以泥沼不染花,腐朽为神奇。

        这样的存在,他可以靠近的吗?

        他好像有些想要靠近。

        周六上午,周骰带着用纸张包裹好的手账本来到苏意荷家的楼下。他前一晚赶了一夜,画完之后就企鹅留了言,现在已经过去八九个小时,按理说苏意荷没有理由没看到。

        然而,周骰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苏意荷才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

        她穿着家常的睡衣,脚上踩着日常拖鞋,白里透红的脚指头一下一下地抓着地,满脸通红地抱歉道:“不好意思,你是不是等很久了,我昨晚熬夜今天起晚了,刚刚才看到消息。”

        周骰把手账本递给苏意荷,苏意荷连忙打开看了一眼,当即便夸赞道:“周骰同学你真的好厉害啊!而且这个画风和《与骰归》好像啊,池然也在追这个漫画,她肯定喜欢。”

        周骰蓦地抬眼,看着苏意荷嘴唇微抿,迟疑道:“《与骰归》?”

        “对啊。”苏意荷小心翼翼地把纸张重新包裹好,把手账本抱在怀里,然后才抱怨道:“都怪作者,他一直是每周五更新的,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等到凌晨两点多都没有更新,太不守时了!我一定要去给他差评!还害得我起晚了。”

        苏意荷说着打了个哈欠,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周骰道:“你稍微等我一下。”

        苏意荷转身上楼,周骰就站在门口的花架下等着。

        只他一个人的时候,四周都变得格外安静,他站了一会,发现苏意荷还没下来,料想可能是家里有事走不开,于是就掏出手机发了个“我先走了”,他刚一转身,抬眼就看到苏意荷一瘸一拐地从黑色铁大门里钻了出来。

        她走的有点慢,脸颊上还蹭着颜料,看上去有些狼狈。

        “怎么了?”周骰快步上前,连忙询问。

        苏意荷这才难为情地说:“我刚刚去拿东西的时候从凳子上摔下来了,不过幸亏东西没坏。”她突然从身后拿出一盒古法国画颜料,然后邀功似的道:“我上次看到你画画的颜料好看,就去比对了好多家,可算是让我给找到了,不过同一个牌子的颜色有细微不同,我就都买回家自己比对了一遍,这盒应该还凑合的,你试试……”

        苏意荷自顾自地说着,抬起头就看到周骰铁青着一张脸。

        她顿时委屈起来,“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这么凶干什么。”

        周骰神情松软下来,伸手捏住苏意荷的手臂,两个人坐在门口对面的长椅上。

        “脸上有颜料。”周骰指了一下,苏意荷抬手抹了一把,干脆捞起他的手说:“你帮我擦一下。”

        说完,她也不避开周骰,径直把睡衣宽松的裤腿撸起来,露出被磕得青紫的膝盖,手指碰到的时候倒吸了口凉气。

        周骰把手缩回袖子里,然后用袖口擦干净苏意荷脸上的颜料,目光转而落在她的膝盖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突然望了眼对面的窗户,疑惑道:“你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妈妈去姥姥家探亲,爸爸被调到康川工作,平时都是我自己在家。”苏意荷犹疑片刻,踟躇道:“要不?你去我家坐坐?”

        周骰望了眼眼前的楼房,口是心非地别开视线。

        “不太方便。”他毕竟是个男生,万一被人误会,说不清。

        “可是我刚刚弄撒了颜料,擦了半天都没擦掉。”苏意荷又露出那副招牌求助的表情,带着一点点纯然的天真和坦率,邀请道:“你应该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吧?帮我看看?”

        周骰坦诚地摇头:“我从来都不会把颜料弄撒。”

        “我可是为了给你取颜料才摔倒的。”苏意荷站起身,轻轻地咬住嘴唇,朝着周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小声卖惨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爬上去吗?周骰同学。”

        被苏意荷长长的尾音打败,周骰局促不安地站起身,然后在苏意荷的连番“轰炸”下终于缴械投降。

        他把双手从裤腿上拿起,一只手抓着苏意荷的手臂,把人带到陡峭的楼梯附近,又往旁边站了站单腿下蹲道:“上来吧。”

        “你背我上去啊?”苏意荷有些意外,但心里却并不排斥。

        她很自然地抱着颜料盒子上前,美滋滋地攀上了周骰的肩膀,等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轻声“呀”了一下,正好周骰扭过头来,苏意荷贴在他的耳畔,支支吾吾道:“我……刚刚跑得太急,好像,忘记带钥匙了。”

        周骰原地停顿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到二楼的平台,把苏意荷轻轻地放了下来。

        苏意荷家是独栋,一楼是客房,钥匙放在二楼的客厅的桌上,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借个梯子,沿着一楼的管道爬上去,然后打开防护栏从客厅的窗户翻进去,从里面开门让外面的人进去。

        周骰看了眼苏意荷的腿,道:“你在这等我,我去借梯子。”

        大概十分钟,周骰终于在隔壁大叔的陪同下把梯子拿到了苏意荷家里的院子里。

        “意荷啊,你又把要是落在房间里了呀?”隔壁大叔看到苏意荷蹲在门口,即刻对周骰的话放了心,嘱咐两句就转身要走,快到门口时,又补了一句:“你们在家复习功课也要记得吃饭,别饿着肚子,待会我让你姨送点菜过来。”

        苏意荷连忙答应,等她送邻居离开,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周骰就已经打开了房门。

        她回到房间,就看到周骰正站在客厅看手机,苏意荷连忙道:“你怎么不坐啊?”然后指着自己的卧室说,“我颜料是在这里弄翻的,你看看我床单被套都弄脏了。”

        周骰这才走近苏意荷的卧室,他一眼看到床脚附近的玻璃杯碎片,东倒西歪的椅子,然后才是被单上的颜料。

        他下意识叹了口气,先找到扫帚打扫完地上的碎片,然后转身就带着水盆进了卫生间。

        苏意荷以为周骰是要给自己演示,转身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再次回到卫生间就看到他沉默着把弄脏的部分全都洗了个干净。

        “剩下的你丢进洗衣机就可以。”周骰擦干手指上的水渍,转头淡淡地问:“这个总会吧?”

        苏意荷还沉浸在男孩子帮她洗衣服的震撼和羞耻中,讷讷地点头,见周骰要走,连忙回屋去取那盒颜料,她赶到楼梯口,周骰已经快要走出大门。

        苏意荷一着急连忙喊道:“你再走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来了。”

        见周骰终于停步,苏意荷急的连忙顺着楼梯往下蹦,周骰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追自己,心里一软,下意识回头跑向楼梯。

        “你走那么快干嘛?还想和你一起吃饭的,薛姨家的饭特别好吃。”苏意荷微微喘着气,靠在楼梯口站好,然后把颜料交给周骰,“拿好了。”

        她的口吻像是在命令,但眼底却有些少女独有的娇气:“我亲自挑出来的,还害得我摔了一跤,你就算是不喜欢也要带走。不然,我也天天给你写信,烦死你。”

        写信?周骰眼底掠过一抹情绪。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起,耳背悄无声息地红了起来,少年蓦地抬头,正对眼前少女眸中坦然。

        片刻,他错开视线,若有似无地道:“知道了。”

        “记得给膝盖擦药,”周骰最后嘱咐,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具体说:“碘伏消毒,再抹点消炎药,最近不要乱跑。”

        苏意荷乖巧答应着,“我周末两天都在家做作业,哪儿也不去。”她想了想,又问:“要不,周同学和我一起线上复习?反正企鹅可以视频连线,就当是我这个做班长的,免费给你补课了。”

        周骰避开苏意荷的视线:“我这周有事。”

        “哦。”苏意荷没太在意,随口道:“那下次吧。”

        在周骰的再三坚持下,苏意荷先一步回到卧室,等看到她在阳台上挥手,周骰才转身离开院子。

        下午七点钟,苏意荷从邻居家蹭饭回来,就看到手机某漫画app上弹出一个更新提醒:

        [小薄荷您好,您订阅的连载漫画《与骰归》已更新,请及时查看]

        哇!居然更新了这么肥的剧情!

        苏意荷心满意足地打开漫画,反手先来了个:骰子大大我爱你。

        苏意荷永远都不知道。

        那天,有人收到了一盒颜料,二十四色。

        后来,他用这二十四色画出了他生命里最美的风景。

        时光无法停留在十七岁,可少年的爱意却藏匿在画卷里。

        它遇水而生,逢风盛起,沉默着烂漫了他的整个荒芜人生,直到他们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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