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戏弄
无恨顺着他的话摸了摸自己两颊，才发现方才狼吞虎咽时的确沾了好些饼渣，拍掉后还是油油腻腻的，需得清洗清洗，四下一瞥，正好旁边青石上积蓄的雨水又能派上用场。
“你不会是想去那里洗吧？”
似猜中她意欲，坐在榻上又执书看了起来的那人懒洋洋道了一句。
无恨闻言心中又是一惊，他根本头也没抬就知道自己要如何行事，总能一语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当真神得很。不过话说回来，他若是就这般静坐倒也赏心悦目。
红眸丝毫不在意她目光，只轻轻翻了一页书又道：“我劝你还是罢了，那石头上覆满了青苔，青苔下又尽是些吸血的小虫，若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话音未落，一瞬便叫无恨大惊失色，那石头上的确是布满了青苔，显得雨水沉淀了一夜都额外干净，可若青苔下都是小虫，还吸血，那那潭雨水
瞬息之间，她顿觉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脸色倏忽煞白。
“怎么？瞧这样子莫非你已经洗过了？”
那声音自在悠闲，又暗隐着些幸灾乐祸。
余光里暗自瞥着惊骇作呕的她，嘴边却起了笑意，好似一切都在他预料中一样。
“没有！绝对没有！”
他之话音方出，无恨立马硬气地矢口否认。
她不是嘴硬不想承认，而是分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纵然事实的确是她醒后就径直在那勉强能称作一潭的雨水里洗了个痛快，甚至洗前还痛饮了两口。
痛饮了两口
眼下她头皮发麻，只觉肚子里满是看不见的小虫在乱爬，多半已经趴在她脏腑里吸血，一瞬恶心的感觉自喉咙里直往上窜。
“呵，没有便好。”
红眸执着书轻声笑了笑，全然不顾无恨煞白如纸的脸色，只见她小心探看着他，又道：“你说那水里当真有小虫吗？那虫子当真会吸血吗？”
无恨急切忐忑地望着他，只盼他能说一个不字，然而榻上人却是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见状她险些没翻过白眼昏死过去，一瞬捂住肚子瞬觉有些绞痛，脸色都再白了一层，却强撑着得问个清楚明白。
“那那若是，若是不小心吃下去了那虫子会怎么样？”
“这个嘛”
红眸再度放下书册，抬首看了她一眼，一边细细思忖一边认真道：“你也瞧见了，那块石头的凹槽里长满了青苔，只因常年有雨水积沉，自然而然也就生了些不知名的小虫子。这种虫子未吸血前便是透着光的，根本瞧不见，吸了血后便变成一条一条红色丝线一样的东西，在水里四处乱窜，到处找血肉食用，我也是偶然发现。”
“若是不小心吃了下去的话它会先在你肚子里四处游移，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等到了你的脏腑便趴在上面死死咬住，吸干那个地方的精血，你的脏腑便会烂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洞。虽说这虫子小得很，不至于立马要了人性命，但一旦人的脏腑烂了，恐怕离死也就不远了”
“离死不远？”
话至此，怪不得他会幸灾乐祸了
无恨听得头皮发麻，实在恶心，已然抡圆了眼睛呆滞了神情，脸色更如死灰一般。
果然，人若是一旦点背起来，真是放屁都砸脚后跟。
不过一夜之间，她已经历了诸般事宜，虽说她自离家以来便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早已历经许多事，本该心思豁达坦然，不过刚刚摆脱了疾风寨那伙山贼，捡回一条命，可眼下这命恐怕又要还回去了，她犹然忍不住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摇头。
真是时也，运也，命也，罢了。
她好像有些吓傻了，红眸自余光中暗自瞧了瞧她，莫非自己话说重了？
便又轻声接了句：“所以啊，我看你且自己出洞去，寻个干净些的水源洗——”
话音未落，无恨却再也听不进他的话，倚靠着石头捂着肚子，头一栽，一声惨叫便吐了起来，随后一声接着一声，绵延不断。
至此，他总算是眉梢一挑，按捺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那俊逸容颜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一番昏天黑地，无恨方才刚下肚里的葱油饼悉数倾吐，酝酿过的葱油味道较之刚才更加浓郁醇厚，还掺和着一股自内里消化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味道。
沁人肺腑，又灌人心脾。
让嗅觉颇为灵敏的红眸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瞬间收紧，脸色一瞬十分不好看起来。
一道划破苍穹的凛冽寒意扎在无恨身后，她却毫无察觉地径直将满腹内容吐了个干干净净，起起伏伏一身舒坦后方才转过身来对着那凌厉眼神咧嘴一笑：“终于吐完了，真是舒爽！这下肚子里应该没虫了吧！”
话才说完，不过眨眼，方才还在卧榻上的红眸霎那便到了她跟前。
他轻功可真是好，无恨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个身法，只见他倏忽间移形换影，那张无双容颜如寒冬将至就已经迎面而来，气势逼人。
红光骤起，洞内烛光扑烁，洞外阳光骤隐。
不过她此刻身心舒坦，不自禁对着那无双容颜打了个响嗝，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
“哎不瞒好汉你说，我的确是先用这水洗过了，不光如此，且还喝了两口。都怪我不仔细，幸得你相告，眼下都吐了出来，便觉舒爽多了，你可真是个好人哪！”
寥寥几句，她发自肺腑，夸得极是诚恳，原本红眸满腹凛冽寒意尚未发作，便闻得她一边说，一股浓郁醇厚好似陈年酱香的葱油味一边扑面而来，将那炽热的红光一瞬间浇熄，浇得他头晕脑胀，连连后退。
无恨见此效果倒是颇为满意，神色里依旧一脸无辜，然嘴边却暗自窃笑他眼下狼狈模样，他敬她一尺她自然得还他一丈，不然如何叫公平，却不料这一丝偷笑竟落入了红眸眼中。
原她是将计就计，反将他一军。
骤然风起，那幽深眼眸已然屏气凝神敛定了身形，眼里渐渐泛起猩红，周遭空气好似凝结，洞中寒意凛然似深秋。
无恨凭借自己一向敏锐的直觉洞察到危机将至，好在她一向信奉办法总比问题多，电光火石之间灵机一动，忙就捂住肚子蹙眉直叫：“哎呀！哎呀呀！怎么回事？好疼！”
“怎么？”
她动得实在突然，红眸犹有些狐疑，蹙眉敛了红光暗自打量她又在玩哪套花样。
无恨眼见他上钩了，便演得愈发卖力，一边捂着肚子瘫靠在石头上，一边咿咿呀呀地叫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你方才不是说那小虫会吸血的吗？我早上醒来时实在口渴，便饮了几口。眼下许是满肚子的虫子乱窜，着实疼得厉害！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我是不是要死了？哎哟哟哟！可疼死我了！”
她哭哭啼啼做出一副竭力支撑的样子，黛眉紧蹙，表情痛苦，因着装得十分用力，额上竟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半晌，却没听得红眸有任何回应，似在揣量眼前人的真假。
偷偷抬首，她自余光里瞥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淡然地看着她。
难道如此了得的演技还骗不过他？是不是装得还不够到位？
无恨心生疑惑，便愈发使劲地做出痛不欲生的模样，又生生在额头上憋出两颗用力过度的大汗，龇牙咧嘴，好不难受，这般用力比起自己素日里习武练功却是还要用心刻苦上几分。
又是半晌，红眸仍旧不动声色，不仅不动声色，甚至还换上一副饶有兴趣的姿态看着她。
她察觉有些不对，便立马见风使舵地缓缓收敛了动作，放松了神情，而后讪讪笑着装作缓过来的样子，“似乎又好些了啊！呵！”
“是吗？我看应该没那么快吧？”
红眸惯性挑眉一笑，神色间忽然变得诚恳。
“我看你如此模样便知你委实痛苦不堪，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既肚里有虫，不若我帮你剖开瞧瞧吧！我别的不会，就是功夫细致手艺了得，纵使有千百的虫子爬满了你的脏腑，我也能帮你一根一根地挑拣干净！”
最后那“挑拣干净”四个字叫他咬在牙尖上说得一字一顿，听得无恨头皮发麻，再加上他那阴柔的笑容挟裹着不怀好意的目光，更让人噤若寒蝉，心道这人长得神仙貌，却是好歹毒的蛇蝎心。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他这话一出，若真如他所言，自己肚破肠流的可怖模样便已在脑海中浮现，何等凄惨！满肚子的虫，想想都毛骨悚然，只怕此刻不疼，过不了多久也要真的痛不欲生了，这倒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无恨忘了自己原是为了敬他一个你来我往才将计就计，却忘了自己分明已经中招哪里还需假装。一经红眸提醒了这点，她的气焰瞬间便萎了下去。
“天爷啊，一肚子的虫呐千百只虫子在肚子里钻，我还能活得过今晚？罢了，生不逢时，命尽于此，大抵都是命罢我怎么就那么短命？！”
说罢，她有些恍惚，一拳砸在石头上，何其懊恼。
眼见无恨忽而真真一脸担忧愁容，自顾自地在那儿惆怅着她莫须有的困境，好像她真的活不过今晚了一样，看来她是真当真了
那方才还粲然笑着的人眼下真一副生死有命徒叹奈何的落寞神情，红眸竟一时停了捉弄她的心思，脸上的戏谑也收敛了几分。
目光又再扫过她怅然无望的愁容，瞥了几眼，才用着随口带过的口吻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那青苔只是青苔。”说完便事了拂身，转身又上了卧榻。
无恨却没听进去，还是呆立在原地，垂着头怅然地叹了口气：“只是青苔”
“只是青苔？！”一瞬，她顿了一顿这才瞪大了眼珠回过神来，欣喜难掩，“只是青苔？你说真的？如此说来，那水里没有虫了？！”
红眸坐在榻上并未出声，不置可否。
她忙将那石槽里的青苔拨开，刨了又刨，才见那水槽里除了一些日久积淀的泥尘并没有什么小虫。
待片刻泥土沉淀，雨水又见清澈，她干脆咬破手指往里滴了一滴血，仔细瞧了又瞧还是没有任何不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滴血出，微淡腥味飘过，榻上人却敏锐地两眼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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