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没死
一夜大雨荡清了泽月山脉十万大山，不闻血污秽土腥，但闻雨后空山新，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清晨的泽月山间笼着一层薄雾，天且朦胧，远处黎明将起，耀出磅礴清辉，云海茫茫，无有边界，山川巍峨，白鹭隐现，薄雾蒸蔚，恍如仙境。
红眸潇洒卧坐在山顶的一棵大海棠树上，一树海棠正盛，惟见一片柔粉鲜妍，如云似浪，摇曳似锦，连绵起伏，浮云缱绻，似是天地间的春光皆尽于此。
花落如雨，自顾自地在空中打着旋儿。
那海棠树树干委实粗壮，足有四人合抱之围，也不知生了多少年才长成如此大树，枝桠横生，团团粉白的云中夹杂着些许新叶遮去了大半晨光，也隐去了红眸大半身影。
光影摇曳，却见他冷眼看这春时泽月风光，纵使春光柔和，海棠似锦，受着朝露晨风，无限生机，他仍是一副无谓淡然的模样，疏阔清冷。
不多时，云渐消雾渐散，东方既白，方才初现的微薄晨光也大了起来，眼看天光就要大亮，阳光变得刺目。
一双红眸幽深，一个翻身便从树上落下，望了一眼远方山野茫茫，便消失在林间。
山洞里，天窗般的洞顶有阳光倾泻，边缘处还有昨夜未尽的雨水缓缓滴落，啪嗒啪嗒，水滴拍打着岩石，和风掠过洞外草地窸窸窣窣，隐约中几声清脆鸟鸣传来。
无恨不知自己这是不是已经死了，犹然紧闭双眼倚靠在布满青苔的石头前。
眼睫微微跳动了两下，眼睛尚未睁开，但却察觉到一片明媚耀眼的红光。
微风拂动，眼前的光也跟着晃动，风刮着眼睫惺忪睁开，果然是从上头倾泻下来的阳光落在眼皮上，怪不得是一片红光。
所以方才于梦中听到的风声鸟鸣大抵便是来源于眼前的这副光景，她瞧着洞顶开出的大口，忽觉心间松快。
春光拂面，斑驳光影，这样的光景可真是好看。
一夜过去，浑身上下肩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扭动两下也更有劲了，快活得很。
看来自己的确是已经身在西天。
这样也好。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总归从她离家以后能走到昨日已经殊为不易，江湖上行走本就不把长命百岁挂在心间，况且离了边关后，她一直秉承的信念都是能活几时算几时，随处漂流，随遇而安。
正百般享受这春光，却听得咕咕几声长吟，摸了摸肚子却是有些饿了，也该起身去取些吃的。
正思忖着，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肚子饿？
人都死了还会觉得肚子饿？
莫非自己还没死？
她一头坐起，也没客气，狠劲掐了掐自己脸上一把，霎那痛得龇牙咧嘴，心里立骂自己是个蠢蛋，打人不打脸，怎么自己反倒下了狠手，可把她疼得。
不过如此说来，自己竟真的还活着？
霎时四处扫量，确还在昨夜闯入的洞中。
无恨头皮一麻，原以为已到了西天极乐，不想一觉睡醒且还在这荒郊野外的洞中，只是那双猩红眼眸却不见踪影
她摊开双手瞧了又瞧，自己竟当真还有血有肉，一块儿没少，昨夜最后一次昏过去后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叫自己还能活到现在？
定神回想，却如何也想不来，只记得月光下见到了那张带着血的诡异容颜，而后两眼一抹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思索着，双目微垂之际却见自己一身衣衫不整宽衣解带。
这发生了什么？！何以自己衣裳被人解了开？
便似被雷劈了一般，无恨心头一震，何等骇然，四下一看，那红眸此时并不在洞府内，整个山洞里除了一张卧榻跟两方书架哪有人影，慌里慌张地微微张开衣领一瞧，里衣倒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可一瞬但让她极震惊的是，自己左肩的伤竟然没了！
褪去半边衣裳，竟见左肩纤细锁骨完好如初，白皙光滑的肌肤没有半点破损。震惊之余，连忙起身撩了袖子又撩了衣襟，只见浑身上下的伤痕皆没有了，衣裳纵然是破的，然那些划破的口子下露出来的却是毫发无损的肌肤。
纵然是脸上，昨夜险些被洞外荆棘刺破了眼睛，只划开了一道道血口，眼下那些皮开肉绽的伤痕竟也都没了。
她余光一瞥，自己倚靠了一整晚的大青石上恰好盛着一潭澄清的雨水，忙爽利地起了身对着那潭水一照。
石顶凹陷，一潭雨水浸着青苔澄澈明净，映着无恨眼底无限震惊，还有她光洁清秀且没有半点伤痕的面庞。
“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会？”
两道黛眉微蹙，水面清晰照出她决然难以置信的神情。
要知道她昨夜可是必死的伤势，是被那山匪头子胡一刀一狼牙棒辣手无情直接捶断了肩膀，只恐怕骨头都碎成渣子了，这般伤势，怎会一夜之间就全好了？
此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一瞬思绪杂乱全涌上心头。
莫非莫非是那双幽深的暗红眼眸救了自己一命？
思索至此，她不由一愣，昨夜她的确清楚瞧见了他妖异诡谲的样子，可他那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救人的人，可若是他救了自己，又是如何救得？
伤筋断骨的伤，就是华佗在世也不顶用，莫不是他喂自己吃了起死回生的灵药？
素来都道人间能延年益寿的灵药仙草皆生在大山深处，正如世外高人皆隐于去不得人的高山大川中修行一般。越是奇绝险要的地方便越是有世间难得的灵药，可何种草药才能让自己必死无疑的重伤能在一夜之间尽数痊愈？
眼下看来不仅完全恢复了且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是吃了观音菩萨的仙草？还是偷了元始天尊的人参？
如此一番，无恨左右迷思不透，昨夜自己还筋骨尽断，现下竟是连伤口都没有了，就算是菩萨的仙草还是天尊的人参，那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叫自己重伤痊愈还了无伤痕吧？
她一脸茫然觉得好似做梦一般，不禁又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若说是在做梦，昨日那碎骨断筋的痛苦明明都还在心间围绕，荆棘生生划开皮肉那样火辣辣的疼痛又怎能忘记？更别说被胡一刀那群贼人追得漫山遍野地跑，当时自己疲于奔命，腿都快跑断了。
整整一夜，这些事情一定都是发生过的。
思索至此，她勉力定了定心神，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经历过的，是不会忘，也不会消失的。
眼下管不了这许多，整整一天一夜过去，倒是连一口果腹的干粮都没吃过，此刻更是口干舌燥。瞧着那潭澄清的雨水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清明，也没多想，便一头猛扎进去咕咚喝上两口，喝完顺带又洗了把脸。
凉水沁在脸上是说不出的舒爽，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撸起衣袖把脸一抹，预备去找些吃的果腹。
记得自己进洞时行路的包袱还在身上，包里有上山前装好的干粮，找到包袱便有得吃了。
想到这儿，心间顿时轻松了许多，眉飞色舞一个转身，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双阴冷幽深的暗红眼眸早已静立在她的身后。
一瞬，无恨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呆滞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一双冷漠诡异的眼眸。
来人气势卓绝又逼仄，一如昨夜初见那般，冷峻眉目，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
“哼，伤好了就想走？”
本还不知说些什么，那暗红眼眸先就一声冷哼，直勾勾地同她对视。
凌厉眼神看得无恨颇为紧张，不由得目光闪烁小心躲避着，可眼前的人气势逼人，饶是避开去不再看他，也让她大气不敢喘一个。
“没有，不是，兄台你别误会！我我这不是饿了嘛我寻思找点吃吃的。”
她眨巴着眼睛小心解释，语调转到最后声音愈小。
今日她算是第二眼瞧见这位正主，昨夜恍惚之中见他一脸血红，今日又见他凶神恶煞，怎么看都是个不好相与之人，自己误闯了他的洞府，眼下看来指不定他怎么拿捏自己，尤其那眼神幽深实在冰凉得很，吓得她气息微弱魂都快没了。
“你不怕我？”
红眸冷冷盯着她，神情冷峻疏离，眼种不慌不紧，像是在仔细思考要用哪种方式解决无恨。
无恨没想到他冷不防冒出来这样一句，但瞧着这个人的神情晦暗不明，直觉他不好对付，便小心自余光中一边打量一边揣摩他的意图，却猜不透他是要自己怕他不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便稍作了停顿。
素来都道山外的高人一般都脾性古怪，喜怒无常，便小心翼翼地探道：“瞧兄台你说这话，我该怕你吗？”
闻言，那目光却是又锋利了几分，似寒光毕露的霜刃，盯得无恨瞬间明了，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就道：“这位公子你瞧着神态是凶了点，不过无妨！大家初次见面都不认识嘛，也算情理之中！”
“毕竟是在下不小心误入了公子你的洞府，公子恼怒都是应当！不过公子你看你生得丰神俊朗举世无双一表人才潇洒倜傥的模样，怎么会叫人觉得可怕呢？你说对不对？”说完边还竭力笑了笑，显得真诚一点。
然而话音落地，也不知是她答错了还是，那一双红眸眼神倏忽间极为凌厉。
纵使眼下这样好的日头正是春风和煦，他却似冬日里骤然结冰的寒气，神情凛冽而萧索，听完这话便朝无恨一步步踏了过来。
如此架势，这看着就不对劲啊！
无恨心头一惊直道不妙，后背刮起飕飕凉风，可这话到底哪里说错了？句句都是在夸他！
饶是如此，她也强撑着脸上的淡定，还是方才答话时那副从容无谓的模样，不肯露怯，实则已然屏住了呼吸。
眼见来人一步步靠近已在跟前，仍没有止步的意思。
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然她退一步，他便紧跟一步，退到她紧紧依靠着青石退无可退，他仍旧未停脚，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这般场景，说实话，来人不仅生得气势卓绝又极为俊俏，若是换了其他不知情又没经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着这么一个俊公子直直朝着自己压了过来，心里怎么说都要扑通几分。
可无恨是风里来雨里去经见过场面的，他这一过来，她立时就明白。
完了，他真要动手了
心里一个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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