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根深种

　　怪物驮着我一路翻山越岭的，最后一头撞进了一片林子里，在枝叶间藏了下来。时影刚开始还追了几步，很快就被甩得不见了人影。

　　一落地，怪物就一尾巴把我大力甩了出去。我“砰”的一头毫无意外地撞在了树上，瞬间就没了知觉。

　　等再睁眼发现已经是晌午了，艳阳穿林。顶着快要炸开的头，我朝四周密蔽的树林那么一瞅，心里顿时拔凉拔凉：完了，时影打死都找不到这里……

　　这时，耳后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低浅的吟声，我回头，看到怪物缓步向我走了过来。一看它我就来气，反正被掳到这种鬼地方也出不去，要死要活悉听尊便，我当即猛跳三尺高，指它鼻子就骂：“你他妈……”

　　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发不出声了，嘴巴里不知被下了什么密术，只气得我满脸胀热。怪物却不紧不慢地朝我微微颔了颔首，转身便朝不远处的竹屋走去，边走还边向我摇了摇尾巴，示意我跟上。

　　跟你妹。

　　我一转身撒腿就朝反方向逃，刚奔出那片空地，脚下一绊，已被那条尾巴勾住了，猛地一个狗吃|屎扑进了枝叶里，脸和手被划出了血。

　　还没爬起来，怪物已经“咚咚咚”地发着巨大声响一步步踏了过来，震得整个林子都在晃。它把我卷起到半空，顺势捎进了竹屋里。我朝竹屋里面一望，只这一眼就看得屁滚尿流——竹屋内竟赫然停放了两具死尸！

　　而且竟是护锦山庄前庄主与庄主夫人的尸骨！

　　我睁大了眼，脑子里瞬间乱糟糟的，怎么回事，他们俩的尸骨不应该正安置在停尸房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种种蛛丝马迹和细节渐渐从脑中的各处角落里溢了出来，我猛然想起昨日清晨还在晕沉着时，似乎确实听到春锦夫人说过停尸房尸体被盗一事。难道竟是这怪物所为？

　　想到这，脑中突然又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天半夜我在停尸房踢破棺材时，好像确实没感觉到里面有尸骨的存在……难道在蜡烛被风吹灭后，天窗的那一声响动，竟是这个怪物趁机潜了进来，在黑暗中盗走了尸骨？

　　我感觉后背渐渐生出了凉气，忽然又想到了推伤我的那个黑影……当即将脑袋拧到后面去看肩上的那个伤口，发现那里竟然有一个大大的爪印。我再去看怪物的爪子，无论形状，大小竟是十分的吻合。

　　我心里一抽，渗出了更多的凉气，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还是想不明白，它那么大身子是怎么进去的？难道还会缩身术不成？瞧着怪物情绪似乎冷静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地问它：“那天在停尸房抓伤我的鬼影是你么？”

　　怪物听到我的问话后，发出了沉沉的一声叹，硕大的眼里忽然缓缓涌出了几颗浊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打得树叶直响。它垂着头低吟了两声，也没做再多反应就转身离开了，背影看着萧索而落寞。

　　它这一应景的反应，让我心里猜了个十之八九。

　　我在林子里从晌午一直躺到了下午，期间怪物还叼来了七八个果子给我吃，再也没对我动粗，态度很是礼让友好。见它没有恶意，我心里微微松了一松，行动变得自由起来。

　　待到天黑，一轮明月缓缓升起之时，怪物忽然变得有点不对劲了，它靠着树不停地喘着重气，身体好像变得十分羸弱。

　　瞧着情况不太对，我趁它不注意悄悄地藏到了离它较远的一棵大树后面，想借此机会逃走。可刚一转身，黑暗里忽然就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捂上了我的嘴巴。我喘不上气，两手胡乱地拍打起来，支支吾吾地闷叫。

　　“闭嘴。”

　　那人低斥了我一声，松开了手。

　　一听是时影，我自打被怪物掳到这里就紧绷着的心立即松了不少，安全感瞬间倍增，感觉身边立即有了庇护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听他的话乖乖闭上了嘴，在黑暗里悄悄地揪了揪他的衣袖，甜甜地小声说：“还以为你找不来这里呢……”

　　时影冷冷地甩开我的手，声音听着好像有点急：“没时间和你废话，我只说两点，第一，我打不过它……”

　　我心里只念着他先前被怪物抓伤的脖子，哪里顾得上听，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探他的伤，被他带着嫌恶推开了，“能听我说完么。”

　　我眨巴了眨巴眼睛：“你说。”

　　他走到月光下，从怀里取出两根红色的丝线，将其中一根递给了我：“戴上。”

　　“额？”我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学着他的模样把丝线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系好，顺便打了个死结。与缠在他无名指上的红线自成一对，看着倒像是月老牵的绳。

　　“这是红丝绕，遇到紧急情况就牵一下，我这边感知到了就能及时救你。”他抬眼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免得死在外面，回不了蓬莱。”

　　他这么一通恶言刺得我心里有点难受，望着那张在月色清辉下投出明暗剪影的侧脸，我实在想不通能生出这么姣好模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冷漠伤害别人，更加不死心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无视，嘲弄，甚至践踏。

　　我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盯着他那双映着惨淡的月光，看着极其空洞的眼，一字字地问：“你是关心我的吧，不然怎么会三番五次的想来救我。”

　　虽然下凡来的这些劫数都是司命星君写的，可事在人为，如若时影心里不想救我，就算老杂毛再怎么写，也是没用的啊。

　　谁料时影只是冷冷地，带着许多不屑抬眼瞅了我一下，鼻下发出了一声噗嗤的好笑：“我是怕你死了，回去没法向天帝交代。”

　　他深不可测的眸里不起一丝波澜，静寂得像一滩死水，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一丁点的波动，更没有捎带一分一毫的感情，一切都像是在对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施舍的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即便……自下凡来我已与他相处了半个来月。

　　无尽的寒气溢上了我的心头，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那天是你吗？”

　　“什么？”

　　他问得轻飘飘的，又将一把精致的匕首掏出来，递给了我，“这是天帝赐的‘蓝枫匕首’，你拿着防身。”

　　“我与裴庄主已经拟好了围捕策略，他们就埋伏在林外的不远处，现在正加急布置着弓箭手。等到月至中天，你就牵动红线，然后一直向东南方向跑，到时万箭齐发，直接了结了它的性命。”

　　他条分缕析着，我却一句都没听下，只管盯着他惨淡又空洞的一双眼，问：“那天是你吗？看我肩伤的人。”

　　他有默了那么一瞬，又不带一丝感情的抬眼看我，“是我，重要吗。”目光淡漠。

　　我心里又凉了半截，看着手中那把在月下泛着淡蓝微光的匕首，突然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恨恨地说了句：“要是跑不过，我就拿它抹了脖子。”

　　时影盯着我，唇角扬起了丝轻笑，“你随意。”

　　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好像身边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又好像已经对我厌恶到了极点。

　　我低着头，感觉眼里渐渐有泪花涌了出来。怕他瞧见忙背过身来，朝怪物所在的林子走了去。他在我身后冷冷地道：“记得朝东南方向跑，跑错了被射成筛子，可怨不得我。”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我在月下紧跑了几步，强忍着泪小声说，尽量不让声音听着有丝毫的异样。直到回到竹屋旁离开了他的视线，眼泪才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缠在指上的那根红丝绕，看着是那样的火红紧致，鲜艳夺目，有点像我此时的心，炽诚而热烈。如果说一开始天仙池上的邂逅，我对时影只是一腔看脸的仰慕之情，在他三番五次的相救之后，那种在别处获得不来的安全感与强烈的依赖感，乃至踏实，笃定，已经像漫天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压向了我的头顶，将我狠狠拍落了水中。我感觉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坠入他眼中那潭寒水的深处，却永远学不会泅水。

　　望着竹屋前的火光正出着神，在树下一直瘫坐着的怪物忽然发出了声闷哼，动了两下。待我回头看去，它好像又沉寂了下去。

　　唉，我心里叹气，往常在蓬莱的这个点，都会在绛纱殿又大又软的床上睡大觉，做春梦，今夜却要和这么只怪物待一起，真够凄凉。

　　这时，沉睡中的怪物忽然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躁动，剧烈地像是抑制不住体内的兽性一样，猛地蹿上了树梢，而后对着月亮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呼，惊得林中的鸟“嗤拉”一声全飞散了。

　　我有点害怕地站起身来，小心地问：“你……你没事儿吧？”

　　不问还好，一问反倒引起了怪物的注意。它猛地将粗壮的尾巴朝我甩了来，我登时被它糊在了树上，“咚”的一声又砸在了地上，后脑勺撞得不轻。我咬着牙爬了起来，望了望天，发现月亮离中天还有好一段距离。心里叫起苦来，快点啊，这家伙要兽性大发了！

　　果然，怪物对着月亮又发出了一连串，无休止的嗷叫，它全身的麟角和鳞片也在这一刻尽数地剥落下来，忽然又跟发了疯一样在林子里一通乱撞，将树枝击打得纷纷折落，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整个林子被怪物搅得地动山摇，不得安宁。生怕又被它伤及，我打着哆嗦又往树后退了几步，想尽量离它远点。没过不久，怪物似是折腾得没了力气，渐渐蔫了下去。它伏在地上接连地喘息、呻|吟起来，渐渐的，不断抽搐着的身子下面忽然竟露出两条腿来！

　　看得我心脏猛地一缩。

　　紧接着怪物全身开始泛出了火红的颜色，皮毛尽在顷刻间蜕化，渐渐地竟化出了人的形状，一个男子的头隐隐冒了出来。

　　我身子一震，脚下失控地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你……你竟变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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