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栖凤台战

　　离开雪妃阁后，时影果真听话，几天来再也没在医馆露面。

　　明日便是与红菱的约期，这十天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短时间内读了这辈子读过的最多的书，自认修习了更为驾轻就熟的医术，比在蓬莱的两万多年都长进了不少，过得似乎也更充实。

　　但，每当打开医书，操着最擅长的银针为病人诊治时，时影的那句话便会不经设防地涌入脑海，将我击得崩溃。

　　我还是太没定力，太玻璃心了。

　　身为医者，每天面对无数的伤亡病痛，为了不受负面情绪影响，给予病者生的希冀，首先需做到的就是自己内心的强大，这点从医万年来，我自认已经做得足够好。

　　但，面对时影的看低和侮辱，无论隔了多久，心里便像扎了根刺本能地难以释怀。如若不是抱着对医学的挚爱，当年被红菱砍掉双手后，那时我便早已自行了断了吧......

　　小璟眼看着我每天心无旁骛地研究怎么对付红菱，也天天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几次想喊我出去兜风，都被我拒绝了，最后气不过骂了句：“你为他这么难受，人家可一点都不顾念，还不是天天泡在女人堆里，醉生梦死的！”

　　我本能地蹙了蹙眉，轻轻微笑，没有作声。

　　栖凤台博弈这天，全镇的人纷纷前往观战，将那里挤了个水泄不通。

　　清风拂面，我站在高台，定定望着对面花枝招展的红菱正笑得妩媚，待到台下嘈杂人声渐消，才道：“开始吧。”

　　红菱娇柔一笑：“承让。”

　　立时，镇长命人将一个面色惨白的婴儿抱上几案，小孩的母亲在下面大哭：“我的孩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今早起来就变这样了，求两位大夫赶紧救救我的孩儿吧！”

　　红菱讥刺看我一眼：“谁先开始？”

　　“人命关天，就别废话了。”我瞥她一眼，走上前为婴儿把脉。

　　只见婴儿脸色惨淡，双目紧闭，身子微微还在发颤，怎么叫都没反应，身体冰凉，气息微弱，我心里咯噔：又是中毒。把过脉后确认是水银中毒后，我急忙向镇长要来一大杯奶和蛋清，准备施针。

　　“慢着！”这时，红菱忽地伸手阻拦，“水银中毒任何医者都能根治，用奶和蛋清固然好，但咱们现在比的是谁的方法更有效，也就是说谁能让孩子醒得更快。”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竟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在爬动。她看我一眼，向众人解释：“这是我养了五年的‘红线虫’，专门用来析出人体内的水银之毒，现就用来救治这个孩子。”

　　对于小孩都要用蛊毒，我陡然心惊，急忙张臂拦住她，呵斥：“蛊术还是不要用在小孩身上吧，望红菱大夫将病人生死放在心头。”

　　红菱斜眼瞧我，噗嗤一声媚笑：“能不能用，有没有毒，是害人还是救人，试过才知道。”说着轻佻地推开我走了过去，“我想婧兮大夫用奶和蛋清再加以施针的方法救治，最快孩子也得半个时辰才能醒吧？而我，只需片刻。”

　　台下围观的人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红菱，不知该相信谁。

　　见大伙拿捏不定，红菱轻佻看我：“婧兮大夫既然能来应战，必然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那就算我的方法无效，你也应能凭借自己的医术再将这孩子救醒，到时便算你胜！”

　　底下人听她这么一说，纷纷响应：“红菱大夫说得有理，很多虫子确实有这个作用，不能一直用传统中医之法。”

　　“她说得有理，试试吧，我们也想看看这只虫子是否有这种神奇效果。”

　　“就是，水银中毒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出人命！”

　　底下人声嘈杂，表示支持。红菱朝我挑眼冷笑，伸出小指指甲，轻轻地在婴儿手腕处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将那只红线虫放了上去。线虫舔到血后，立时循着血迹找到血口一点一点地钻了进去。

　　我心急如焚，全程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就怕中途红菱耍什么心眼儿。底下看热闹的人也都睁大了眼，静观结果。

　　果然不出片刻，那只线虫从入口的血线处慢慢探出了脑袋，嘴中蓦地吐出一滴污血。红菱笑着将大红长指甲抵在血口，线虫缓缓蠕动而出停落上去，待它长长的尾巴露出，又一大片黑血夹带出来，先是乌黑，再是紫青...颜色越便越浅，渐渐变成了殷红。

　　接着红菱揪出一条白丝带缠上了婴儿的手腕，待血止住后，婴儿“哇”的大声啼哭起来，瞬间震碎了凝滞的空气。众人见孩子醒转过来，哭声响亮，纷纷长舒口气，面露喜色。

　　怕她有诈，我急忙上前为孩子把脉，这次发现脉象竟奇迹般地恢复正常，小小的心脏有规律地跳动起来，抬眼又见红菱一脸冷嘲地看着我，心里不禁疑惑：难道这次她真的没下黑手，线虫真将水银析了出来？

　　镇长见孩子已脱离危险，当即朗声宣布：“第一场，红菱大夫胜！”台下民众纷纷交口称赞红菱年轻有为，医术高明。

　　待到人声渐尽，人群里又抬上了一个妇人，她嘴唇虚白，脸色铁青，浑身肿胀，特别是一个大肚子挺得圆鼓鼓的，似乎犯了什么重病。

　　我与红菱轮番把脉后，又仔细检视了下妇人的舌苔，发现竟青得发紫。我顿时心下大惊，难道是服下了什么重物，依据最新研读的那本《南疆秘术》，如果判断没错，似是....

　　我斜眼瞅了瞅红菱，见她皱着眉头琢磨好久，似乎也很费解。见她一脸困惑，心里微松，当机立断：“红菱大夫，你可能知她犯了什么病？”

　　红菱机警地看我两眼，走到患者身前，伸手抚了抚她的大肚子，目带试探：“你觉得呢？”

　　我装腔作势：“我猜是毒瘤。”

　　红菱疑惑抬眼：“我猜也是。”

　　“那既然是巫医之战，我依然用我的银针和药刀，而你依然用你的线虫怎样？”

　　红菱冷笑：“我的线虫至今还没有克制不了的毒。”

　　我冷笑：“好，公平起见，这次你先来。”

　　红菱冷冷看我一眼，毫不不客气地取出另一个小盒，将她所谓的青蟒虫取了出来，依然按照刚才诊治婴儿的法子在妇人腕上开了一道口子，让青蟒虫舔着血爬了进去。

　　众人再次凝神注目，大气也不敢出，我则抱着双臂冷眼看她。

　　不时，那只青蟒虫出乎所有人意料，爬出来一经脱血立即变成一体的黑，继而干瘪，腐烂，化为一滩黑水，伴有阵阵恶臭。红菱霎时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我抱臂上前，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鼻下冷哼：“你可知是为什么？”

　　红菱怒而看我，两眼瞪如铜铃地尖叫：“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病者身上使了妖术，这么一只我得养五十年才成型，你还我线虫！”说着她跟疯了般扑上来咬我。

　　镇长急忙命护卫将她拦开，我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衣袖，冷笑：“红菱，你说这只虫你养了五十年才成型，那敢问你现在多少岁？”

　　正在护卫手中发疯扑咬的红菱一听这话，登时安静，只用一双眼狠狠盯我，似乎要将我吃了。底下众人也一双双眼诧异地看向红菱，交头接耳不断。

　　我长笑一声：“枉你修习巫术这么多年，竟也只管研究怎么养殖出更毒的虫，全不顾忌虫的克星？”

　　“你一向骄傲自大，不将人放在眼里，自以为培养的线虫所向披靡，能敌万物，却不知道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算再厉害的毒物，天地间都定然存在能克制它的一物。”

　　红菱满脸怒色怔了半晌，忽而尖叫：“那你说她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体内有毒瘤吗？”

　　我心下冷笑，当年你还在学医的初步阶段便开始研制蛊毒，自然对人体会发生的各种器官病变束手无策，更对开膛破肚之法一无所知，我只是稍微误导你一下，你竟也信了。

　　心里这么想，表面却说：“她体内是有毒瘤，不过不是肉瘤，是石瘤。”我走到病者身前，取出医刀，转而朝众人道，“妇人服下了黑犀石，是为南疆一种奇异古怪的石头，富有磁性，可以驱逐一切入体的外物，也就是说，它便是线虫的克星。”

　　“当然，妇人的肚子肿这么大，也是因为黑犀石，它另有扰乱人体磁场，毁坏人体组织的作用，才会致使妇人的肚子肿大。”

　　众人听我这么一说，都将信将疑地睁大了眼。

　　我示意他们宽心：“病者只是暂时昏厥，我现就用传统医术将它取出来，不会有大碍。”

　　说完，我将麻沸散洒向妇人的肚上，操着医刀在在皮肉上开了一道口子，片刻便于血肉模糊中看到了那块黑犀石，已然与血肉凝成一片，在不伤及妇人身体的前提下费了好大劲才取了出来。继而又将她伤口缝合，涂上了些消肿药物，所用的全是万年前师傅传授于我的医法。

　　将指甲盖大小，仍自带着血的黑犀石示众后，所有人都一脸惊骇。

　　我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红菱，冷笑：“这世上的毒物与好物均是相对而言，若是将之用于善处，它自然会发挥善用，若居心不良用其害人，则世上一切物体均可用来害人。红菱大夫，要想医术精还得多看病，多操刀，外加博览医书增长见识，一门心思缩在小黑屋研制些阴暗之物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红菱原本红润的脸已变得死白，怒目盯我，狠狠咬牙：“话别说得太早，还有第三局！”

　　台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七嘴八舌都在猜测最后的结果，有的人干脆席地而坐，下起了赌注。

　　医者最需戒骄戒躁，尤是暂时取得一次胜利的欣喜必须尽快平定。望着台下愈加热闹，我深吸口气，阖上眼静心。

　　就在阖眼刹那，忽地一道白影掠过眼前，却是小璟悠悠飘了上来，趴在我耳边咬牙：“渣男来了。”

　　立时，心口像被投落了颗石子，激起了寸寸涟漪。我立即游目四顾，心绪微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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