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钏偷刀
第二日中午，侍奉完陆雪欢，准备去榻上休憩的花照月沿着丹枫苑一旁的小径，漫步走回水榭。她所住的水榭名为落霞榭，这个名字是丹枫苑的主人陆雪欢起的。一来是这水榭背靠栖霞山南麓的山谷，地势相对低洼，有种虹光彩霞落尽之处的味道，二来这水榭周围有群青黄的野鹜栖息在那里，陆雪欢干脆取了那句“落霞与孤鹜起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将这临于小湖之上，深陷于栖霞山的水榭，取名为落霞水榭。
推开落霞水榭的门，花照月瞄上了那支平日里从来的都以瓶身正面示人仕女白瓷花瓶。注重细节的她平日里都将那瓶身上的唐装仕女以正面示人，今日那唐装仕女的脸微微侧了过去些。
半刻，她觉得不对劲，看起来除了她以外，有人进过她的落霞水榭！
她快步上前，发现那株早上开的还盛的十八学士此刻败了两朵花。她拾起落在地上的花瓣，用手指捏了捏那花瓣上的脉络，确定这花并不是因为干枯而自然脱落的后，便心急火燎的拉开了她的衣橱，只见那个装着破风雷的千机盒不见了！
千机盒不见了！她的刀不见了！
心里默念着冷静的花照月又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她的床底，梳妆台以及一旁置衣的红木宝箱，发现其余值钱的朱钗首饰，步摇钿子甚至陆雪欢送给她的那副南珠都没有不见，唯独她那顶顶重要的千机盒消失了踪影。
会是谁偷了千机盒！若是千机盒被陆雪欢发现了她该怎么办！
正当心急如焚的花照月抓耳挠腮，咬着指甲在落霞水榭里反复踱步的时候，小童伴鲤急匆匆的跑进落霞水榭，上气不接下气的，只道：“小月姐姐，不好了。”
不好了！？花照月吓得浑身一哆嗦，随后又故作镇定问道：“怎么了？”
“那归园的金钏死了，就死在花园里。”
“带我去瞧瞧。”
说着，两人携手离开了落霞水榭，往丹枫苑南边的花园去。
花园里，一群人围在金钏的尸首前，而陆雪欢，谢知雨和谢氏立在人群最前面，看着那被千百根银针扎的和马蜂窝一样的金钏，谢氏用帕掩面，撇过头去不敢去看金钏那双睁的同铜铃一般大的眼睛。谢知雨看到倒地不起的金钏，长叹一声，虽说她之前看不起金钏那段在扬州被富家子弟当成廉价瘦马玩弄的过去，还极其厌烦她那张信口开河的嘴，但是说到底，金钏也不过是个出来讨生活的女子。立在最前面的陆雪欢俯下身子，将手覆在金钏的眼睛上，将那双充满怨恨的双眼合上，然后定睛瞧着那个被丢弃在地上的盒子。
那盒子盒身是以红木制成的，上面绘着彩色的花鸟山林，其八角之上用黄铜镶着草纹，铜制的手把和盒锁以彩色蜀锦将其包裹。阳光之下，这盒子可谓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一旁的谢知雨也注意到了那个箱子，便俯下身，一面抬起手准备起开那盒子，一面又道：“说起来这盒子是谁的，还挺好看的。”
千钧一发之际，陆雪欢一把扯过谢知雨，口中喝道：“别碰！”
被吓得差点丢了魂的谢知雨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哎呀，阿雪，你吓死我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盒子是那巴蜀唐门所制的千机盒。这盒子实际上有两层，上面一层里装着可以发射暴雨梨花针的机簧，一旦有人开启这盒子，便会被这里面数百发的暴雨梨花针射成筛子。如果我没猜错，金钏便是误开了这千机盒，才会有如此下场。”
他说完，右手一扬，命令身后的人都往后退，然后自己径直走到那盒子的跟前，俯下身摸索着藏在盒子一侧的机关。片刻，他摸到了一个藏在盒子一侧，小如指甲盖一样的拨片，轻轻向后一拨。紧接着，他咽了咽口水，推开了插在盒子铜锁上的插片，用最快的速度将盒子的上盖掀开，只见一把泛着金光的黑鞘长刀静静的躺在红色的软布之中，宛若一个沉睡着的黑衣美人。
看到那把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长刀，陆雪欢一脸惊讶，而立在人群之中的花照月也是一惊，心想，完了，破风雷不仅被金钏偷了，还被陆雪欢发现了千机盒的秘密！
本身蹲着的陆雪欢蹭的一下站下来，回首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身后的人们，只问：
“有没有人知道，这千机盒是金钏从哪里得来？”
说着，他又一把揪出了平日里同金钏玩的很好的几个婢女包括易蓉蓉，问着她们可知道金钏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盒子，然而，不幸的是，那些人皆是一问三不知。
陆雪欢皱着眉头凝睇着一个个怯懦低头的下人，心想，如果没错，那破风雷一定藏身于他府上下人之中。
低着脑袋的花照月轻咬唇瓣，心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不仅还没摸到那山水琉璃宝镜，甚至连自己的佩刀都被陆雪欢发现了！难不成真和那徐二百说的一样！觊觎山水琉璃宝镜的人都会命丧于此！
立在一旁的夫人谢氏慢慢踱步，端详着这千机盒中的长刀，心里觉得这刀看着眼熟。半刻，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惊呼道：“破风雷，花骁的破风雷！”
陆雪欢转身：“娘亲，你知道这把刀！”
花容失色的谢氏脚步踉踉跄跄的，脚软的她一把抱住侄女谢知雨的手臂，命令一旁的婢女，道：“知雨，去，去鸡鸣寺，把老夫人请回来！”
夜半，绣春山庄正厅里，陆雪欢和夫人谢氏坐在正厅旁侧的太师椅上，谢氏一脸不安，沉默着饮了几杯茶水，而陆雪欢则端坐在她的旁边，闭目养神。惊魂未定的花照月同小童伴鲤立在陆雪欢的身后，心中揣测着事情的发展。
脚步声在前院中响起，立或坐在正厅里的人皆是侧首往前院看去，只见谢知雨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着着素衣，脚踩粉底皂靴，手持金色龙头拐杖的老妇向正厅缓缓而来。这位老人一出现，在场所有人皆是立了起来，他们屏住呼吸，一个个就像等待被点名的士兵，敬畏的看那位鬓发双白的老将向他们走来。
这大齐天下，有两位出了名的老太太，一是那唐门老太，年至花甲依旧掌管唐门，坐镇剑门关之上，二是这手持“上打昏君，下打奸佞”龙头拐杖，辅佐赵氏三代的陆府老夫人。看着那饱经风霜的老夫人一副不怒自威，英姿挺拔的样子，第一次见陆府老夫人的花照月觉得，这具年迈的身体里似乎藏着一个可以镇住天守住地的帝王，而且她还觉得那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豪气干云，雷厉风行的女中豪杰。
神色凛然陆老夫人坐上正厅的正座，目光落在了摆在正厅中间的那个千机盒。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陆老夫人说着，手中的龙头拐杖敲了敲地，仿佛是发出几声无奈的空吟。
不知情的陆雪欢问着：“奶奶，什么叫该来的还是来了？”
想起当年那些旧事，老人那双深陷的眼里多了几分情愫：“事情还要从当年那个闻名天下的工匠，铸刀客讲起。阿雪啊，很多年前你同知云知雨还没出生的时候，大齐武林可不是如今这般低迷不振的样子。当年的大齐武林，可是为人才辈出，群英荟萃。那时候，这江南之地出了一个善于铸剑锻刀的奇人，人称是铸神转世的铸刀客花骁。年纪轻轻就满负盛名的花骁给江湖许多大门派大人物锻造过武器，小则是门派的普通武器，大则是荡剑山庄庄主邓通的雷鸣剑，巴蜀唐门唐老太的九凤舞月杖，无情剑客张三的佩剑千花散尽，清云公子傅九云的横笛越人歌等等。还有你手上那把飞雪剑，也是出自花骁之手。”
闻言，陆雪欢垂首，看着那把佩在腰间的银剑，而坐在一旁的谢氏淡淡道：
“当年，你爹得了这昆仑山下的千年镔铁，这大齐其余铸匠根本拿这块冷若寒冰的镔铁没有办法。后来，你爹亲自提着这镔铁去寻那有弯刀门圣火的铸刀客，才算是把这飞雪剑打出来。”
“可是，垂心于铸造的花骁对自己之前铸造的作品都不是很满意。一心想要铸造这绝世宝刀的他便踏上了去寻找极致材料的旅途。他先去了西域，在靠近波斯附近的弯刀门投德了其门那永不熄灭的圣火，甚至还带走了西域那颗最宝贵的蓝宝石，弯刀门的圣女，慕容小仙。为什么说这慕容小仙是西域最宝贵的蓝宝石呢？这慕容小仙对宝石珠翠的切割手艺可谓是巧夺天工，并且手里还掌着弯刀门的另一件圣物，传说中上古天神飞天神女遗留在河西的宝物，飞天琵琶。再后来，他们夫妇两人南下到了庐州，在庐州黄山掘到了上等的泥土，又移居平江，去虎丘的剑池取了用来淬水的活水，最后，选在一年之中最吉利的时间将你我眼前这把破风雷锻造出来。”
想起儿时父亲和自己说的关于那个妖刀的故事，立在陆老夫人身后的谢知雨，道：
“如此说来，这破风雷应该是一把宝刀。可是，儿时父亲同我和知云讲，那日南方风起云涌，雷声震天，虎啸虎丘山，是因为妖刀出世所致。我记得没错的话，父亲说的妖刀就是这把什么斩断狂风，劈开惊雷的妖刀，破风雷。”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这妖刀之谣，说到底，和我们陆府还是紧紧相关的。那日，当破风雷出鞘之际，风起云涌，惊雷闪现，地动山摇，遥远的虎丘之上响起了老虎的嘶吼。因此，花骁便以破风雷三字为刀起名，甚至扬言说是神刀出世。可是，同时，这异象也惊动了司天监和庆寿寺。那日，我的儿子，阿雪的父亲在司天监夜观星象，算到有紫气东出，随后又算了一卦，是上卦是坤，下卦为乾的地天泰。可是，还没等阿雪的父亲通知司天监和庆寿寺，庆寿寺那边的慧明主持说自己卜出孤煞之星降于大齐东南，不除则必留后患。他没和阿雪的父亲商量，便以此理由给花骁定了铸造妖刀，祸乱大齐的罪名，领着庆寿寺的武僧和司天监的人连夜赶去平江，说是替天行道，除妖战魔。那天，花骁和慕容小仙双双死于武僧的棍下，而破风雷以及飞天琵琶也在乱斗之中双双失踪。不仅如此，慧明长老同庆寿司和司天监的人咬定花家人已经受了惑世妖刀的影响，为了不让他们有损大齐地底的龙脉，没有让他们入土为安。”
谢氏补充：“我同你父亲赶到平江的时候，被抛在荒野之中的尸首已经被秃鹰啃食干净了。”
站在陆雪欢身后的花照月听着陆老夫人讲起她家曾经，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烧上房梁的滚滚火舌，满地飞溅的鲜血，被长□□死的父母，被乱棍打死的仆人们，还有被掀翻的打铁炉。
陆老太说的句句属实，但是天下人不知道，那破风雷是她父母倾尽一生手艺为她打造的生辰礼物，刀刃是她父亲千锤百炼打出来的，刀鞘上的宝石是她母亲日以继日将其切割出来的。天下人也不知道，含冤而终的花家还有她这么一个后人独活于世。
“如果那日，你父亲能阻止慧明，那花家的惨案就不会发生。花骁当年以飞雪剑相赠，想不到我们陆家却成了推波助澜的凶手。如今这花骁和慕容小仙的后人还是来讨债了。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谢氏说着，便以香帕擦拭在眼泪，解释清楚的陆老太闭目不语，而向来乐观的谢知雨则蹙眉敛目，一脸悲伤的说道：“想不到那个口口相传的妖刀故事是这样的。”
沉默良久的陆雪欢则站了起来，走到那千机盒前，单手温柔的抚着破风雷的刀身，指尖划过那一颗颗发出绮丽红光的红宝石，道：
“奶奶，娘亲，这破风雷交给我保管，可好？”
“阿雪，你如今是陆家的主人，交给你保管也没有什么不妥。”
陆老夫人刚说完，只见陆雪欢将千机盒合上，然后将其抱起，和陆老夫人以及在场众人匆匆辞别，便一人去了丹枫苑。
花照月刚想跟上去，想着法子把破风雷夺回来，只听身后的陆老夫人沉声叹气，喃喃道：“我陆家终究是欠了他花家的。”
闻言，花照月回首看了看那个坐在正座上的老人，只是神情冷漠的低头行礼，然后便跑了出去，追寻抱着破风雷的陆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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