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林□□掉桌上的笔筒稀里哗啦的动静吵醒的。
从办公室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周既明不出意外的眼前一黑，心里慌的险些没有脖子一软又重新栽回去。
“大早上，拆办公室啊……”周既明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撑着额头靠在沙发上，半天缓不过那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来。
“哎呦，这个笔筒放这碍事，我这桌子上都堆不下了，不好意思啊，吵着你了？你再睡会，才五点半，早着呢。”林超显然是一夜没睡，这时候声音也透着倦怠。
“你干嘛呢？备课？”周既明想起来，明天林超有一堂录像课。
“是呀，备课，烦死了，我就不喜欢这种东西，搞什么专业组，一天到晚就要跟那些老东西研究命题什么的，就烦这种官样文章，做手术多好，搞这个！”林超烦躁的抱怨，顺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早上八点半，普通外科病区外。
刚刚结束了在主任的带领下的早查房，周既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谁啊？这么早，不会是急诊吧？”林超在一旁揣着口袋，打着哈欠随口接了一句。
周既明翻了林超一眼，“盼我点好。”然后接起了电话。
刚接通电话那头一个非常高亢而且洪亮的女声就传了过来，声音大的连林超都听见这是谁了。
“周儿，你们普外的院总能不能行啊真是的！简直说不通话！”
妇产科高年资主治姜小琴的声音从听筒里透出来，周既明皱着眉头把听筒离耳朵稍远些，正准备说话，一旁的林超便凑过来对着话筒嚷道：“那必须的，跟你姜小琴比起来，可不是谁都是废物点心？”
“林超你有多远给我死多远！”姜小琴的声音简直像开了免提，周既明哭笑不得的瞪了林超一眼。
“说正事，怎么了？”周既明很快找见插嘴的机会。
“你能来会诊一趟吗？你们院总说你们手术排不开，可是我这个病人实在是不能等了，我想让你直接过来看一下，然后挑个时间加一台。”对面姜小琴也严肃起来，说话语速很快，但是清脆利落。
“可以。”周既明说着挂了电话，然后看了林超一眼，“妇产找我会诊，病人情况紧急，主任如果找我你先帮我顶一下，我很快回来。”
妇产科第一病区。
妇产科的早查房还在进行中，周既明进来的时候病房里站着不少学生和住院医。
素有妇产科李莫愁之称的姜小琴和其他几个主治站在队伍的最前边，一个副主任在带队查房。
床的另一边还站着一脸委屈的普外科院总。
“哟，来了，来挺快啊你，”姜小琴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大妞，扯着爽脆的京腔招呼着周既明。
“病人什么情况？”周既明走到普外科院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然后才看了姜小琴一眼。
“孕34周，胎盘早剥严重黄疸入院，今天早上检查结果回来，我们高度怀疑肝脏肿瘤，需要立刻终止妊娠，然后你们做一个剖探。病人的情况耗不起，你们那小孩儿什么啊，跟我打官腔儿？”姜小琴愤愤然，然而看了一眼一旁的副主任，到底还是收敛了些。
“检查结果我看一下。”
姜小琴将病历夹递了过去。周既明一边翻看一边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安排引产？”
“胎儿状况也不乐观，我们想尽快，然后送到儿科，虽然不足月吧，到底还是比耗着强点儿，”姜小琴沉吟了一下，“我今天晚上可以跟院总商量，加一台。”
“那也可以，就今晚吧，宜早不宜迟。”周既明点点头，“我回去也和唐主任备个案，晚上加一台，时间定下来给我发信息。”
周既明说完，看了一眼病人。
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孕肚显得格外大，整个人却干瘦枯黄。在那一瞬间，周既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自己还躺在肾内科的母亲，心里像是被扎了一刀一般，闷痛起来。
他不忍直视那个女子透着绝望又带着微茫的希望的眼睛，只好慌乱的翻了翻手里的病历夹，“那个，黄慧君，晚上手术，中午开始禁食，早上也不要吃太硬的大便了。”
这句话一出，包括姜小琴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既明有些茫然的看着一脸奇怪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姜小琴，“嗯？”
然后回想了一下自己刚说的什么，很快反应过来，“哦，那个，对不起，我是想说，早上不要吃太硬的东西，然后有机会解一次大便最好。”
身后实习生和住院医的队伍里传来三两声闷笑，周既明丢下一句“病人的检查结果我等下来取，先回科里”就落荒而逃。
肾内科办公室。
赵怀坐在桌子后面，听眼前的人一口气说完了决定。句子里特有的医生的冷静分析和接二连三的专业术语令他有些不忍。
“小周……”他打断了周既明的话。
周既明低着头一股脑的说着，听得呼喊抬头看向赵怀，老师的视线扫过他全身，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呵……”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周既明一手抚上了双眼，“不做了，不做腹透。给我妈开点止痛药……就这样吧……”
赵怀拿起笔写好单子，“不早了，你妈放心交给我。”
“……那我先走了。”周既明扣好白大褂，站起身。
“去吧。”
“麻烦赵老师了。”
周既明走在窗明透亮的走廊上，低头看时间估计离自己下一堂手术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当下便决定去看看那个晚上剖探的孕妇。
迈着步子，悄悄踏进病房。那孕妇床边的男人看到他走过来，立马就要站起来问好。
周既明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看。视线转移到病床上的人，硕大的肚子似乎让她显得很疲惫，女人偏头皱着眉看起来睡得不怎么安稳。
或许……周既明想着，或许当年他母亲就是这样，不论多辛苦也绝不放弃的熬到了如今。
而如今……
眼睛有些干涩，周既明拿起床脚的病历夹一页页仔细看起来。
“大夫……”床边的男人开了口，犹犹豫豫似乎有些不敢说。
周既明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工作牌，“我姓周。术前让你妻子多休息，养好精神，没事的。”
男人听了他的话，缓缓坐回去一手抚上了妻子黄瘦的脸颊，轻声道，“会好的啊，没事，周大夫都说没事了……咱么的宝宝会好，你也会好……”
姜小琴刚刚会诊完带着小护士从门边路过，正好瞥见了周既明。挥手驱散了护士，上前拍了拍周既明的肩膀，做了个出来的手势。
周既明愣了愣放下病历夹便跟着出去了。转过几个弯，大走廊上阳光难得的好，姜小琴站在窗户边上伸了个懒腰，“怎么样？”
周既明没反应过来。
“哎哟，我问你那病人怎么样？”姜小琴拍着额头，一脸无奈。
“病人身体状况不太好，剖探也只能暂且查看……一切等开腹再说吧。手术时间定了吗？”
“今晚上11点。”姜小琴两手插袋，摆出了一副盘问的架势，“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啊？整天魂不守舍的，菁菁也是。你俩家事我不好过问，但是别把家事带到医院里来，你也算混到主治了，这方面我就不多说。”
“嗯。”周既明眼神可见的暗了一下。
“嗯什么嗯啊？不准欺负我家菁菁听见没！要是被我发现了，看我怎么炖了你！”
周既明扯出一个笑，把视线移向窗外，左手在上腹按了按。
姜小琴皱着眉头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周儿，你什么时候约个胃镜瞧瞧，你瞧你那脸色……还不如我科室里营养不良的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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