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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8


  几乎是在手机响起来的同时,周既明就抓过手机,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屏幕,是闹钟。

  周既明叹了口气,他很有些懊悔自己为何要将这个闹钟的铃声和医院号码的来电铃声选成同一个,医生的本能就让他在听到响铃的同时瞬间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身体的感觉都像是延迟了一拍才传递过来,周既明靠着床头坐了一会才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头疼的快要裂开,又沉重的抬不起来,他毫不怀疑自己一不留神就会一头栽下床去。

  等缓过这一阵眩晕,周既明撑着床缓慢的挪到了床边,他感到浑身疲乏酸痛,就好像一夜未曾休息一般,冷意沿着脊背一节一节的爬上来。

  这怕是要发烧了,周既明一边想着,一边迈着虚浮的步子挪到洗手间。

  简单的洗漱过后,周既明坐回床边,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已是早上六点四十左右。

  姜小琴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周既明一边套上外套,一边接通了电话。

  “既明,你现在在哪儿?PPT我今儿早上看了,挺好,我想和你再过一遍,你现在能来吗?我在403那个阶梯会议室等你。”姜小琴的声音听上去精神百倍,看样子昨晚休息的还算不错。

  “好,我十分钟后过去,”周既明说话间已经穿好了衣服,环视了房间一圈,似乎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于是拔了房卡出门。

  周既明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姜小琴已经对着电脑坐在了台上。

  “来啦?你还挺快啊,”姜小琴见他进来,抬头冲他笑了笑,等看着周既明走进,又忍不住皱了眉头,“哎?你昨儿那脸回去也没说处理一下?你是不是早上都没照镜子,好家伙,那王八蛋劲儿还不小啊,这嘴角都紫了。”

  周既明正想说句不要紧,谁知道一扯到嘴角,还真挺疼,于是只好摆摆手,无奈道,“算了,不是太要紧。啊对了,小牛怎么样?好些了吗?”

  周既明是在问姜小琴的儿子。

  昨晚姜小琴突然接到婆婆的电话,说她的儿子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可是当时姜小琴手头还有死亡讨论的PPT要做,一时急的跳脚,周既明便主动承揽了做PPT的活计,好让姜小琴早些回家去看看孩子。

  “嗐,就是着凉了呗,臭小子大白天的玩儿水,这才几月啊,弄得一身湿乎乎的,又吹了风,不感冒发烧才见了鬼了,”姜小琴苦笑着摇头,提起儿子,这个一向强势的女人神色间居然透出些许温柔宠溺来,“可怜兮兮的,我想骂他都骂不出口,臭小子就不让人省心。”

  周既明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翻了翻手里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

  他有些黯然,他是真心喜欢小孩的,要是姚菁没有打掉那个孩子……

  周既明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早上七点半,姚菁走进医院。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医院住院大楼的大厅都被暖洋洋的阳光照亮,她原本阴郁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一路上碰上不少熟人,姚菁微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上电梯的时候,里面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挤在拐角里小声交流着,只言片语传进姚菁的耳朵,什么“死亡讨论”“羊水栓塞”“打人”。大概就是妇产科又碰上了一个羊栓的病人,死了,结果家属不理智的打了人。

  姚菁撇撇嘴,这在她看来已经算不得新闻了,于是她并没打算听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一个熟悉的过分的称谓钻进耳朵里——

  “好像是普外的周老师吧。”

  姚菁愣了一下,然而这时候电梯停在了她要下的楼层,她只好对前面站着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然后走下了电梯。

  到办公室换上白大褂,姚菁便去了护士台,打算趁例行早查房前,再看看昨晚她下班后才出来的几个病人的检查结果。

  病区的护士台一向是医院八卦的发源地,姚菁一边翻着病历,一边就听见几个昨晚值班的护士在一起嘀嘀咕咕。

  “嗨哟,你不知道,那个男的别看个头不大,劲儿不小哩,我听昨天手术室的小美说,是把人顶在护士台上打的,一拳上去,血就出来了!”

  “这么猛?但我听詹姐说好像昨天去病区整理遗物的时候看着还好啊,就是一脸悲愤也挺瘆得慌的。”

  “谁知道呢,我看这事假不了,小美昨天都吓坏了,据说还是姜大夫一声吼把人吼蒙了才没继续打人,那男的也是够没出息的,被姜大夫吓了一跳之后,一屁股坐地下就哭,嗷嗷哭。”

  姚菁听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她简直可以想象出姜小琴一声暴喝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如果……

  被打的人不是姜小琴,也显然不是在一旁安然看着病历徐萍,那么……

  那一句“好像是普外的周老师吧”瞬间回到了姚菁的脑海里,她心里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一般,酸楚的抽了一下。

  在看见科里的轮转学生路过的时候,姚菁放下手里的病历,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决心一般,拉住了那个小伙子,“小汪,那个……你知不知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听你同学说,今天早上妇产科他们那个死亡讨论,在哪里?”

  “哦,是昨晚上羊栓那个吧?嗯,张爽说了,挺大一个讨论的,说是妇产和普外没手术的大夫,包括学生和进修医生都要去,好像……好像是在阶梯会议室,具体四零几我忘了,不过按这人头数算,应该是403吧,别的也不够大,”年轻的学生笑嘻嘻的回答道,小伙子是个热心肠的好脾气,长得也有亲和力,姚菁觉得他其实挺适合儿科。

  “好的,谢谢你,你去忙吧,”姚菁勉强微笑了一下,冲学生点了点头。

  这么大规模的讨论,一定安排在两科例行早查房之后,今天儿科也只是副主任查房,自己应该能赶得上。

  姚菁想着,决定不再听小护士们叽叽喳喳的演绎,心事重重的走回了办公室,等着例行早查房。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听这一场妇产科和普外科的死亡讨论。

  因为无论从科室还是……和周既明的关系,她都没有立场。

  最后一次吧,姚菁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

  人的感情又不是水龙头,哪里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夫妻一场,即使是不再有夫妻之名,到底还是担心着。

  八点半,各科例行早查房都接近尾声。

  周既明被即将出席死亡讨论的普外科主任唐骏陪叫住,拉到了一边。

  “小周,我听医务处说,病人申请了尸检?”唐骏陪看了一眼周既明青紫的嘴角,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是的,昨晚在签死亡医学证明的时候,说不通,家属觉得是医疗失误。”周既明低着头,看着脚尖,面无表情,声音也有些干涩。

  唐骏陪重重的叹了口气,“家属也是难缠啊,这妇产科这个月的绩评肯定得受影响,而且还不知道院办那边怎么界定这事,毕竟你也受了伤,咱们科可能也躲不过。尤其还牵扯了尸检在里头,唉……”

  唐骏陪说的绩评,是医院绩效改革之后的新举措,每个科室每个月都要进行绩效评分,科室里发生的各种事件都会被量化成一个分数,加加减减,直接影响到科室每个月的奖金、科室负责人的评价等等。

  “唐主任,我想……”周既明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在手术中都尽了全力,没有医疗失误,就算是尸检,相信也会有同样的结论的。”

  “好,好,咱们没有失误是最好,毕竟羊栓是剖宫产一个比较可能的并发症……”唐骏陪的话说了一半,没有说完,也没有继续,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等一下的死亡讨论你准备的如何?要不要先去会议室准备一下?”

  “好的,谢谢主任。”周既明其实明白了唐骏陪的意思,羊栓是剖宫产的事情,DIC是由羊栓引起的,这件事情的根在妇产科。他没有说话,只是苦涩的笑了笑。

  阶梯会议室。

  周既明坐在台上,对着电脑和姜小琴做着最后的磨合,台下陆陆续续的坐满了人。

  周既明也就是在一抬眼间,似乎看见了姚菁,再看一眼,又似乎不是。

  周既明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明知道姚菁跟这次的讨论根本没有关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居然会把不相干的人看成是姚菁。

  “哎,你干嘛呢?怎么走神儿啦?”姜小琴的声音响起来,周既明一哆嗦赶紧回过神来,有些窘迫的抿了抿嘴。

  “没,没有,睡少了,有点累,”周既明磕巴着撒了谎。

  “少来了你,实话说你是不是紧张啊?”姜小琴一副“信了你的邪”的表情,笑着看了周既明一眼,“打上学的时候就最怕当众讲话,我还不了解你,是不是现在腿肚子都要转筋儿了?”

  周既明被说的也是轻轻笑了一下,有些微微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哪有,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小琴姐你还笑我呢。”

  姚菁混在一群进修医生里,坐在会议室靠边的后排角落里,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周既明白大褂鼓鼓囊囊的口袋——那里面不知道又随手塞进去了多少只口罩帽子。

  周围的进修医生显得有些兴奋,毕竟羊水栓塞是产科的急重症,加上这个病人还有肝脏肿瘤破裂,哪个单独拿出来都是一场恶战,现在居然混在了一起,这次死亡讨论一定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九点整,死亡讨论开始。

  会议室两侧的投影仪上打出了第一张幻灯片,淡蓝色的底,上面大大的挂着他们医院的标识,姚菁望着幻灯片右下角那几个熟悉的字,一时有些出神。

  普通外科,周既明。

  姜小琴主持死亡讨论,她的声音干脆利落,简明扼要的报出了病人的基本情况。这是一个从下级医院转上来的病人,在介绍到在下级医院的辅检结果的时候,周既明接了话。

  病人是大三阳,肝脏功能也很不好,周既明站在屏幕前,用激光笔点着被他用不同颜色标记出来的一张血生化单上的不同指标,用稳定而有些低沉的语调,简单的阐述了这些数值的诊断意义。

  幻灯片应该是周既明做的,姚菁一边听着周既明单调的声音一边想。

  用不同的颜色标记化验单,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虽然过程繁琐,但是对于底下的其他人来讲,却是更加一目了然,便于理解。

  周既明站在淡蓝色的投影灯光下,神色有些看不清楚,然而姚菁听得出他的声音像是哽在了喉咙里一样,干涩而带着轻微的颤抖。

  姚菁知道他这是紧张,不自然。从上学的时候起,这人就非常抵触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现在虽然已经好了不少,也应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但是她却还是能捕捉他紧张的痕迹。

  周既明毫无表情的脸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惨淡,右边嘴角清晰可见一块深色的淤青。

  姚菁叹了口气,看来护士的八卦是真的,果然是周既明被打了。

  接下去,妇产科的住院医生汇报了病人转入他们中心医院之后的各项常规,幻灯片上又打出了一张CT平扫增强的图片,周既明接过话筒,又补充了两句,这一次,他的声音更低,也没有起身到屏幕前用激光笔指指点点。

  姚菁隔得太远,看不清周既明的脸,可是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肯定,周既明大概是又胃疼了。

  姜小琴显然也意识到了周既明的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周既明感觉到姜小琴在看他,按住疼痛不已的太阳穴,摆了摆手,小声说,“没事,快继续吧。”

  姜小琴撇撇嘴,继续进行了对手术和抢救过程的回顾。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的在会议室里响起,会议室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几乎可以通过幻灯片上简短的文字和姜小琴的讲述,想象出昨夜疾风骤雨般的手术过程。

  病情变化过后,就是这次死亡讨论的讨论部分,也是每一个死亡讨论最为残酷和珍贵的部分。这里,每一位手术的参与者都要回顾整个手术过程,讲出自己的反思、总结自己的得失,尤其要从自己的失误或者做的不足的地方提取经验,再将这些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宝贵经验传递给更多在座的人。

  周既明花了很长的时间,讲述了他对于肝脏肿瘤和DIC关联性的思考,他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在他声调单一的发言中引用了很多文献,也参考了国内外多个版本的指南,虽然得出的还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但是的确让在做的不少人都受益匪浅。

  姜小琴也对于术中发生的羊水栓塞的紧急处理、术中的抉择等方面做出了详细的反馈和评估。

  其余几个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分别发言。

  会议室里安静的只剩下了笔记本翻动的声音和几声寥落的咳嗽声,所有人都在学习,都不想放过这样宝贵的经验,毕竟从死亡中学到的东西,可以避免更多死亡。

  很快进入了死亡讨论最后Q&A环节,陆续有人提问。

  中心医院因为是医学院附属医院,兼具教学职能,因此所有类似的讨论氛围很好,任何人都能举手起来发问,没有人会嘲笑任何一个提问者,所有提出的问题也都会得到回答。

  周既明甚至拿起了白板笔,拉过一旁的白板,在白板上抬手画了放大的肝脏血管局部,以解释肿瘤的位置和术中的处置。

  上学的时候,周既明的作图就是班里最赏心悦目的一个,姚菁望着白板上的那几根血管微微有些愣神,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上学的时候,一起坐在教室里争论的日子,那时候周既明也是这样,抬手就能画漂亮的图。

  然而天公不作美,姚菁尚还沉浸在回忆里,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起来。

  这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尴尬的赶紧关掉了铃声,猫着腰从一旁的走道里走向后门。

  她不知道,台上对着白板比划的周既明手底下一顿,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就一眼看见了缩在一群进修医生中的她。

  姚菁走出会议室,关上身后的门,又走了两步才把手机举到眼前,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

  肾内科,赵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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