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1
拿出钥匙开了门，姚菁摘下包来在门口挂好，换了拖鞋，抬手开了客厅的灯，然后噔噔就跨进了书房，今天手边还一大堆事儿没干。
她从回来的路上就开始盘算：
后天给本科生讲课的课件还没改完。
关于今天新收的患儿下一步用药还要再查指南。
二月底提交给《中华儿科杂志》的初稿这几天应该要来修改意见了。
自己手头还有一个课题申报月底就要交了，自己怎么也得把文献综述部分先写完了……
电脑的荧光打在脸上，姚菁一手握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顺手叼了块饼干在嘴里。
似乎是一下想到了什么，姚菁拿起笔在本子上刷刷写了起来，头发没有盘着安安静静束在脑后，露出一个干净的侧脸。
好嘞。
姚菁合上笔帽，却意识到那块饼干还叼在嘴里，有些嫌弃的一口口咬掉。
又饿又渴，姚菁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才发现居然已经一点了。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站起身来。书房外的走廊上一片漆黑，客厅里的灯亮着，光线却也没能够照到书房这边来。
家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姚菁走出书房，抻着酸痛的腰拖沓着脚步往厨房走去。这里也是一片黑暗。
厨房的窗户投进小区院子里路灯橙黄色的光，锅碗瓢勺都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边，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
那是多久以前了？
周既明知道她一熬夜就会饿，所以总是在知道她要熬夜的时候，只要自己在家，就早早的在厨房做些宵夜。
鸡汤面条，小馄饨，清淡的小菜和软软糯糯的各色粥……
她突然有些怀念和周既明住一起的时候。
也怀念在门口看到厨房里围着围裙忙碌身影幸福的感觉。
姚菁走进厨房开了灯，她翻了翻冰箱，里面牛奶过期了，能吃的除了开了封的挂面和鸡蛋，连新鲜蔬菜都没有了。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去了一只鸡蛋，关上了冰箱门。然后打开橱柜，拿出了里面放着的最后一袋方便面，取下煮面的锅，接了水放在了炉子上。
看来自己明天的日程上还要再加一条，下了班去超市买点儿吃的东西。
姚菁一边煮面一边想着。
另一边，小巷尽头那幢半旧的老房子里。
周既明在满室黑暗里坐在沙发上闭着眼。
他累极了。他没有力气再看到任何和周艳梅相关的东西了。
外边夜宵摊正是热闹，特有的重口味香气丝丝缕缕往房间里钻，周既明抿了抿唇。
白天没心情吃饭，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放原来，姚菁最知道他的德性，什么小零食家里都备着。要是她没有夜班，每每自己夜里开台深夜回家的时候，她做的宵夜已经在火上温着了。
自己一身毛病，外面那些个夜宵吃不来的。
姚菁总是边数落边把碗推过来，可能抱着电脑也可能就单纯的划拉手机，总之一定会守着他吃完。
有时甚至他还没吃完，一直等着他的姚菁能在他对面撑着脑袋睡过去。
那又是多久以前了？
撑了一下沙发站起身，周既明摸到一个软和的东西，似乎是一床毯子。
动作僵了一下，周既明低头吸了一口气摸索着往卧室里去。
周艳梅平常应该是躺在这个沙发上看电视的，什么时候看累了就会搭上毯子休息一会儿。
卧室里没了那股子浓重的气味，周既明坐在床上，胃里有些难受，没有多要命就是断断续续的折磨得他睡不踏实。
皱着眉头自己掐上内关，有气无力的按了几下，没有得到期盼的效果。窗外有车辆驶过，噼里啪啦的压着井盖，车灯透过窗帘倏地一闪而过。
床头柜上胡乱摆放的药瓶亮了一下又很快隐藏于黑暗。
周艳梅常吃的药散乱的放着，她大概还想着回来再整理这些个瓶瓶罐罐。
还有茶几上堆着的报纸、厨房里没有倒掉的垃圾、餐桌上没有收好的碗筷。
不就是像往常一样住院、做血透，然后回家继续静养吗？
小明就是医生，交给他自己百分之一千的放心。
小明每天工作那么辛苦，等自己出院得喊他回来吃一餐饭，小明上次给自己新买的锅还没来得及用，听说这锅炒菜没有油烟哩。
还有……
还有……
嘴唇有些颤抖，周既明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被推在一边的被子。颤颤巍巍的爬上床，周既明动作迟缓的挪到被子旁边，侧着身子一点一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可是周艳梅没回来，她踏进医院以后再也没出来。
伸出一只手拉过被子的一角，母亲特有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周既明顿了一下，缓缓把被子搭在自己身上，眼泪开了闸似的夺眶而出。
窒息一般张开嘴喘了几口气，周既明崩溃的哭声在房间里响起，和今天在殡仪馆碰到的那一家子如出一辙。
周既明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那副崩溃的样子，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绝望，他不悲伤。
他要顾忌太多事，他还惦记太多人。
周既明哭得喘不过气，眼泪浸湿了一大片枕头。
周艳梅搬来以后，因为工作太忙他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过来陪陪她。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好好抱一下自己的母亲了。
周既明哽咽着缩在被子里，整个被子暖暖和和，就像周艳梅带着笑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小明不哭啊。
医院大厅一早便已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各色各样的人汇集在一楼大厅，护士游走其中，每个窗口前都是人满为患。
姜小琴挎着包走到妇产科，沿路打着招呼，到办公室放下包换好了白大褂就笔直走到护士台接过护士递来的记录看了起来。
“昨儿死亡讨论你去了没？”
“没，怎么了？”
“听说普外的周大夫开到一半直接冲出去了……”
“冲出去了？”
“好像是他母亲去世了……”
“啊……”那得了消息的小护士，捂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咳。”姜小琴清了清嗓子，那俩护士被吓了一跳，立马分开干事儿去了。
周儿他母亲去世了？
姜小琴也是不敢相信，这么大事儿怎么从没听周既明说起过？
中午的食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诶诶……！”姜小琴端着盒饭冲人群里的林超挥了挥手，“这儿！”
林超端着餐盘，挤了半天挤到桌子面前，一下坐在凳子上，“哟，您老怎么想起喊我一桌吃饭了？”
“嗐，别贫了，我问你个正事儿。”姜小琴凑到林超跟前，小声道。
“正事儿？来来说来听听。”想以前姜小琴有正事都找周既明去了。
“你知道周儿为啥请假么？”
“嗬……还是这小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林超放下筷子，抬高语调，眼睛眉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别提了，他招呼也没打就请假了，结果基本上所有排期都分我身上了，我特麽都快英勇就义了哪还顾得上管他为啥请假啊！咋啦咋啦？你知道为啥？”
“啧，我今天早上听别人说，周儿他……就是阿姨去世了？真的假的啊？”
“去世了？！”林超一嗓子嚎出来，引得旁边人刷刷看过来。
“啧，你这嘴里能不能藏点事儿啊？”姜小琴一脸嫌弃，“他也没和你说啊？”
“没啊！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林超举起来一看，挑挑眉毛，把屏幕对着姜小琴来了一句，“周既明。”
“哎呀，你快接！”
比了个“ok”的手势，林超举起电话，“喂。”
“嗯？”林超偏头看了一眼屏幕，“喂？喂？喂喂喂？”
“挂了？！”
姜小琴差点一口饭喷他一脸，“我看你这人品□□都赶不上热乎。”
“姜小琴同志，你能不能在吃饭的时候别提这个字。”林超刚刚拿起筷子，手机屏幕一亮，“周既明”三个字赫然在目。
“你有啥事儿能快点说么，磨磨唧唧。”林超滑开屏幕，冲着电话那头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抱怨。
“喂……”
嘶哑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林超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食堂太吵了完全听不见对面的声音。对着姜小琴比了个“出去一下”的手势，林超小跑着往外边去，“刚在食堂没听清，你这什么声儿啊？怎么成这样啦？”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清了清嗓子，却丝毫没起作用，“我发烧了……”
“啊？”
“你下班能帮我带点药来吗？浑身疼，起不来了……”
“靠！你周铁人都起不来了，这得多少度啊？等我下班你得烧成干儿了你！”林超低头看了看表，往办公室去，“你丫是算准了我中间有三个小时空档儿吧——那啥，你在哪儿呢？在家么？”
“没……我待会儿发定位给你，你开车过来……快点儿……”
“嗬！刚刚还下班呢，这会儿就快点儿了？还给我挂了？”
吐槽归吐槽，林超也不敢耽搁，周既明天塌了都不一定打电话求救的人，突然搞这么一出，也不知道得有多难受，别说还真叫人心慌。
看着袋子里的药，林超想了片刻又跑周既明办公桌找了盒胃药才出门。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林超划拉着导航七拐八拐停在街口。
直接给周既明来了个电话，“喂？我到了，这么多巷子是哪个啊？”
“……你先往里走……走过两个口子，最里头那张门。”
“你还好吧？”
“嗯……”
听着周既明断气似的声音，林超也着急得上火，一看这巷子里七拐八绕的简直晕头转向了。
好不容易找到门，“喂，吱个声啊，我到了快开门。”
“……”
“喂？周既明？”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动不了。”
这回答直接给林超听蒙了，抬头看了眼围墙，摔下去估计得断腿，抓耳挠腮的在门外骂了一会儿娘，林超一回身看到对面破破烂烂的小卖部，仿佛看到救星一样跑过去，“老板！您这有一字夹吗？就那种小姑娘拿着别头发的黑夹子。”
“周既明我告诉你，我今天独门绝招都使上了，”林超偏头夹着电话，一下把夹子掰直了，弯着腰就开始撬锁，“这招还是我高中隔壁寝室老大哥教我的，专门破除宿管门禁。”
“……”
“我要是再管你我林字倒过来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得亏这房子年纪大，锁也比较落后，林超随便搞几下就给开了门。
“周既明！”林超一下冲进屋子，入眼客厅乱糟糟一片，沙发上没人，想必是在卧室了。
“周儿？”推开门，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缩在一团，闭着眼睛瞄都没瞄他一眼。
放下袋子，林超抬手试了试这人的温度，一句话没骂出口，视线停留在周既明脸上，他的眼睛红肿的很厉害，枕头上也还残留着湿痕，看位置不像是口水渍。
传言似乎一下被证实了。
“来来，我给你试个温度。”林超尽量放低了声音，拿着温度计塞到那人胳膊底下，然后插着腰走出去四处踅摸水壶。
“你这儿有水吗……我去，没水没电啊！周既明你是准备当神仙吗？你就这么烧一晚上水都没喝一口？”
自然没人搭理他，林超骂骂咧咧走回床边，扯出温度计看了一眼，“快滚起来去医院。”
周既明一动不动。
林超一个猛烈的白眼，恨不得一下砸死周既明就好。强行掀开被子，外套给人套上，鞋子给人穿上，林超看着迷迷瞪瞪的周既明，想了半天把自己的围巾给取下来给那人绕了个几圈，周既明整张脸都被埋在里头。
搀着人往外边儿走，周既明哼哼唧唧来了一句，“等会儿……”
“怎么了？”林超骤然紧张。
“眼镜……”
“……”
走出门，寒风一下扑面而来，林超偏头看了一眼周既明，那人缩在围巾后面，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你怎么进来的？”声音闷闷的从围巾后头传来。
“这个。”林超从兜里掏出个花夹子，对面老板翻了好半天才找出几个夹子，还有个花的硬是一起给他了。林超望着周既明，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抬手直接把这花夹子往这人头上一夹，“小朋友，马上就到医院了你要坚强不要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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