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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逆风执炬


  月明之夜,世间万物皆披缟素,顾青山孤立芦馆昏暗的廊檐下,听窗纱内凄恻悲凉的哭声却是良久未入。香罗袖熬了安神茶打游廊徐徐走来,远远望见顾青山那抹清瘦孑立的身影,被霜冷的月色染得亦真亦幻。

  “郎君。”香罗袖近身屈膝轻唤,“赵姨娘……没了。”

  话音未落,裹挟着腊梅寒香的冷风里飘来似有似无的丝竹管弦之乐。

  顾青山侧身抬眸,淡淡地问了句:“何处乐声?”

  香罗袖抿唇相回:“今日凶案告破,绾泽道大喜,在柔芙阁行家宴庆贺。”

  “赵姨娘之事,他如何善后?”

  “本以为又出命案,人人惊慌,余氏知晓郎君曾伴赵姨娘于佛堂,一口咬定此事与郎君有关,幸得赵姨娘贴身侍婢想起赵姨娘生前嘱托,自赵姨娘亲手备下的糕点食盒中发现手书,这才知晓赵姨娘乃是自裁。绾泽道不究其因,只道晦气,午后已命人草草处理,属下暗中跟随,这才赶着宵禁陪桃姨娘在坟头上香后归来。”

  顾青山冷笑道:“如此,他倒是高枕无忧了。”

  香罗袖抬眸看了眼顾青山煞白的脸色,只觉她似与往常不同,寻思欲问发生何事,顾青山却在叮嘱她照顾桃姨娘后迈步回房去了。

  咯吱的闷响划破夜色的静寂,屋内不曾点烛燃炭,清霜的月华穿透窗纱洒落满屋,倾泻一池愁水,衬着忽有忽无的舞乐曲声,更显凄清孤寂。

  顾青山脚步虚浮,在桌前落座,宽大的衣袖拂倒案上烛台也未曾在意,只双肘撑在桌上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脑子里却还是冯姨娘的那封自白——

  “……我有意与余氏亲近,乃是奉泽元之令监视她举动……泽元不信她,亦不曾信我,我知想要保命需有把柄在手……后我知晓王氏未死……绾泽道亲近三皇子一党,曾以银两资助陷害穆将军通敌叛国之事……”

  一念至此,顾青山更觉头痛欲裂,双手压住额畔,呼吸急促烦闷,耳边那断断续续的乐曲犹如夏夜蚊蝇甚是扰人!她盛怒之下拍案而起,只想冲到柔芙阁杀了绾宅所有人,偏又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拽着她、控制她,天旋地转的脑海里又是景凌那番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已蛀,当如何?”

  他是知道的,早在抓走冯姨娘之前他便知道!

  他又是何时知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顾青山身子微晃,浑身力气像被抽尽,竟复又软绵绵跌坐。

  在金城的重逢也罢,绾宅命案也罢,甚至胭脂楼失火、飞歌门追杀围剿、试探自己身份……他的权衡,他的算计,他的取舍,他的步步为营,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在自己身边布下这么多天罗地网?

  她忽而觉得好冷,从后脊凉透心里,未曾觉得夜色是如此荒凉孤独。

  景凌藏匿在纨绔无为之下的野心,这一刻她终于懂了。

  而她自己,到底在他这盘天下大势的棋局中,扮演着怎样推波助澜的角色?

  顾青山耐不住思量,乱麻无绪,拳拳狠砸桌面,砸得骨节震动到麻木无知。

  忽地她胸臆窒闷胀痛,哇的一声竟扶案干呕一口鲜血。

  白月凉凉,赤血灿灿,顾青山昂首冷笑,面白如纸,眸睁如鬼,俨如亡魂。

  *

  夜过四更,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一袭紫影涉江渡水,清俊秀逸之姿翩然如鹤,月光照耀的乌发丝丝黑莹如墨。

  “大元国尚武,今日一见二殿下英姿,当知所言不虚。”

  燕空落于江岸,大步走向已静候多时的那人。

  那人孤傲静立于夜色中,笼罩一身清凉的黑影,辨不清模样。只看得出他身形挺拔修长,高束发髻以冠缚之,反剪双手于后,言语间不露情绪,自然流露出睥睨傲视的尊贵威严。

  “三皇子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我如何当得起此番谬赞?”

  腥风荡过错乱的败草沙沙低咽,隆冬深夜早无虫鸣蛙叫,静闷得反令人生出腻腻的薄汗。燕空止步他身前三步开外,岸边望去只有他二人,但燕空知道在目光辨不清的暗处,尚有景承的手下在搭弓弯箭,亦有跟随自己的死士在敛声屏气。

  “我那不成气候的二哥自平安无事回宫后,颇得父皇器重,如今不惜派出禁卫护他府邸安全,真是令我头疼。”景承一声叹息,却笑得阴冷,“许是你已忘了,当初你我联手以和亲之由头逼他急速回宫,沿途你的人屡屡失手之事吧?如今你打草惊蛇,迟迟未有进展,可见的确是我托错于人,谬赞了。”

  燕空神色如常,却是冷漠未答。

  “呀,瞧我,前几日听说你在飞歌门内还挨了罚?令严当真狠心。我特地命人备了药膏送到府上,今日见你容光焕发,可见颇有疗效,我心甚慰。你今日邀约,想来必是已有计谋?”

  “我只想要回一物。”

  燕空对景承的话置若罔闻,寡淡的语气虽无波澜,却也冷硬得不容人拒绝。

  景承阴阳怪气又是一笑,“哎呀,非我不愿,实则这物件并不在我手中。当初入京,你常用药物宝匣乃是令严下令飞歌门收缴,一来以示对你屡次无功之责罚,二来是为警戒你留心于大局,切莫醉心医药。如今你寻我来要,可不是找错了人?”

  他话音微顿,再开口时话锋已转,笑声依旧刺耳,“我素来听闻大元二皇子擅毒,这宝匣被缴,的确令你行事不宜。也难怪接二连三失手,想来可是二殿下在闹脾气?若是如此,二殿下岂不太幼稚?但凡你能成一件事,还怕宝匣不予你?届时令严手中的飞歌门只怕也是你囊中之物呀……”

  “你想要我做什么?”

  燕空无暇与他虚与委蛇,知自己所需解药在他身上,若非此药在景国无处可寻那一味独特的香草,他如何处处被景承钳制?说得是大元天子下令收缴他从不离身的药匣,实则燕空心知肚明,正是景承忌惮于此,唯恐自己借机毒杀于他,反给了大元可乘之机,故而这才以合作之名义,逼迫燕空之父拿出诚意罢了。

  只如今顾青山已长期未曾服用解药,尚且还可撑得几时?燕空细思极恐,内心登时燥乱。

  景承自是瞧出了他的烦躁不安,略略沉吟笑道:“由我出面说清,想来还是有这机会。而我想要的,依旧只那么一桩事。你若办得好了,自然是双赢。只是……你得谨记,我无甚耐心,若是五日后,他尚且还活蹦乱跳的……”

  “好!”

  景承微怔,却也冷冽地笑道:“你莫要再叫我失望!”

  燕空纵身而去,一如来时。

  凝滞的黑夜霎时流动起来,风吹散浮云,露出几许月的光辉,江水流动,枯败的野草摇曳。暗处迅速掠来一劲衣黑装的佩刀者候在景承身后,悄声问:“可要属下跟上去?”

  “你们几次三番跟踪无果,还嫌丢脸不够?”景承微挑眉,锐利的眼里映着江影的寒,“你且派人去查,为何他如此着急?”

  “是,属下领命。”黑衣劲装男子抱拳应下,却迟疑得并未迅速执行。

  景承恼怒皱眉,低吼斥道:“还有何事?”

  “属下……担心,与外邦敌国联手夺位,只怕也会被这毒蛇反咬一口,三殿下……”

  “毒蛇又何毒?”景承眸色暗沉,却映出白寒冷锐的刀光,口里早已愤恨咬重,“不过是条畜生!任他如何,要熬蛇羹吃蛇肉,不过翻手之间!”

  暗卫浑身一阵哆嗦,不敢多言,再次领命退去。

  景承长身玉立,忽地朔风掠过,锦袍猎猎,江河月水波澜不定,恍若惨白见骨。

  *

  顾青山自回绾宅后一直陪桃姨娘在芦馆,不曾踏出半步。

  绾泽道几次派人来请,顾青山均以桃姨娘为赵姨娘伤怀而病重唯有谢绝,次数多了,绾泽道也禁不住亲自携礼前来芦馆。香罗袖见顾青山似刻意避开,偶然间遇见绾泽道也是双目充盈着克制的杀气,这令香罗袖很是不解。

  绾泽道来后,随后张氏也携礼代绾泽元前来看望,无非泛泛叮嘱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以及如今赵姨娘去了、冯姨娘犯了事,宅中只余三妇,当亲如手足云云等语。只余氏自始至终未曾露脸,倒是连这一份虚假的面子也不愿再伪装了。

  “……余氏近日正忙着整饬佛堂,为着赵姨娘做出如此逾矩之事……余氏近日安分守己,便是担心冯姨娘这把火会烧着她身上,于是日夜抄写佛经,妄自求个心安。”

  一日午后,顾青山服侍桃姨娘用完汤药,香罗袖一壁捧来蜜饯,一壁低声相言。

  顾青山闻言“佛堂”二字,却是一惊,香罗袖瞥见她神色不安,心头正疑惑,却忽听有在院子里洒扫的粗使婢女在唤:“十三娘,院门外有人,说是二殿下的侍从来送礼的。”

  顾青山听着景凌派人前来,便又想起那夜他格外叮咛的一番话——

  “三瓦舍以及王氏之事,你切莫插手,只做不知,我自有法子引蛇出洞。”

  她不知景凌要引的是哪一条蛇,蛇出洞后又该如何,但她的确未曾再涉足王氏之事,或说是未曾再涉及绾宅一应大小之事。连星桥这几日连连写信告知他们被软禁在景凌府邸,陆承音何等急于见她一面,顾青山也一概不应。

  她唯恐自己一言一行,都正中某人算计,索性不言不行,倒要看他翻云覆雨。

  故而接过景凌送来的食盒,揭开一看,竟是热乎乎的苴菜大包,顾青山心念微动却也转手递于香罗袖,吩咐她与桃姨娘食用,自己未曾尝过一口。

  而待她回到屋中,西窗霍开,风沙沙地吹响案上一方镇纸压住的便笺。

  顾青山上前俯身一看,竟是寥寥数语——

  “今日忽见城中新开一家酒楼有卖,乃京中独一无二,记得你爱吃。”

  镇纸旁,另有一笼腾腾蒸气的苴菜包。

  便笺署名,却是燕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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