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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言不信者


  佛堂庭院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唯有余氏等人的裙裾拂过林下石径的沙沙响。

  侍婢在前引路,棠姨搀扶着余氏步上落满红梅的香阶。

  阶上飘雪,如玉石堆砌,足下犹如白露凝霜,行久便已浸湿了罗袜。

  那几缕淡雅的梅香也被供奉的香烟压得无踪可觅,余氏一行直直步入暗室,常年陈旧又阴冷的气息霎时扑面,和袅袅香烟也恍若隔世。

  余氏以袖掩鼻,环视四下,不过是间狭窄到只容一张床榻的隔层,无灯无炭,犹如地窖,只墙上零星散布有几枚光孔,一束束的暗光洒落在锦被之上。她轻推开棠姨的手,踉跄上前,睁圆了一双惊恐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被褥中这人乌白的脸庞,肩头不自主地瑟瑟颤栗。

  良久,寂寂无声。

  棠姨着急地双手紧紧交握悬在小腹,伸长脖子,试探着轻唤道:“夫人?”

  “啊!”余氏猛地抽了口寒气,脚下一阵趔趄正好跌入棠姨怀里,她死死地抓着棠姨的胳膊,紧皱的眉眼间溢出了恐慌的匪夷所思,不住地喊道,“是她!是她!棠姨,真的是她!她不该活着的?她怎能还活着?明明当年她已经……”

  “夫人!”

  棠姨立时喝出声打断余氏不合时宜的呓语,余氏也忽地一愣,哭得像个手足无措的稚童。

  棠姨忙向身后的侍婢怒问:“你可听见?”

  侍婢闻言当即跪地颔首垂眸,声音哆嗦道:“夫人有何吩咐?奴婢走神失察,请棠姨责罚。”

  “你且退下,此处之事,你不得告知旁人!”

  侍婢领命退去,棠姨听着脚步远去方才着急地搀扶余氏而起。

  余氏早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伏在棠姨怀里泪如雨下,此时也乏力得任由摆弄坐在榻上。

  “夫人想必是气得糊涂了,怎可在外人面前道出当年之事?”

  棠姨瞅了眼被褥中人,见着王氏双眼紧闭,好似气息全无的模样,鼓足勇气伸手进被褥里探了探她的脉息,立时也大惊失色地忙抽回自己的手,一颗心忐忑难安,竟也说不出眼前这人究竟是死了的好,还是如此刻般活着的好。

  棠姨缓了缓,见余氏眸色呆滞,忙稳下心绪道:“夫人切莫惊心,还是去问问二郎君的好。当年这事……毕竟是二郎君在善后,些许是哪里出了差错,有人瞒着二郎君……”

  “泽元……”余氏恍恍惚惚地抬起水盈盈的双眸,暗沉的光束下这双眼似泛着苦涩,“绾宅之中何人可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她叹息着回眸看向王氏,无奈地扶额摇着头,“当年王氏从陆清心处得到了那封信,早知道绾泽道密谋联手陷害穆将军之事,是泽元亲手解决!他怎会令旁人有机可乘救出王氏?即便有人救出王氏,又岂会在此安置?泽元又怎会从未提及此事?”

  “夫人……”棠姨有意劝慰,可话到嘴边,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余氏沉默半晌,棠姨敛气屏声,两厢静默,窒闷的空气反愈发紧绷如弦。

  良久之后,余氏方缓缓起身,高昂着下颌侧眸俯视,轻扫了王氏一眼,冷笑道:“棠姨,你瞧瞧,她这模样当真像个只是睡着的玉人。”她略拂了拂被褥,闻了闻指尖,“是熏过香的。”她又踱步到石枕边,冰冷的指尖画过,如玉如镜的枕面,“是一尘不染的。”

  棠姨不知余氏之意,只见她又顺了顺王氏垂在身前的青丝。

  “顺滑如丝,隐有皂荚之味。”余氏回眸哼笑,“如是这般定是有人精心伺候照料,只怕日夜前来服侍,这般也未曾惊动旁人,若无上头之人打点,怎会隐瞒至今?棠姨之前教诲,可见竟是我错了……”

  余氏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神色清冷如冰霜,眼中再无泪水充盈,泛红的眼眶下只余两道隐约可见的泪痕,微启的红唇却咬着一抹鄙夷仇恨的冷笑,“绾泽元啊绾泽元,想不到你竟戏弄我到今日!”

  “夫人。”棠姨担忧道,“事到如今,夫人莫非想与二郎君撕破脸皮?奴婢虽知晓夫人心头所恨所怨,但此举并非为上策呀!”

  “我如何不知?”余氏沉着道,“只怕我与他闹翻,下场……连王氏和洛眉都不如!冯姨娘之事,只怕也是他于我的警告!此事我自会从长计议,此处你派人留心观察,切莫打草惊蛇!待日后寻得时机……”

  余氏咬紧牙根,未在言说,当即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棠姨跟随余氏出了暗室,复又启动机关合上门墙,恍若从未发生。

  只佛像前一对红烛烛焰跳了跳,兀地又映出一抹黑影摇曳在爬满缝隙的旧墙上。

  风吹乱了火烛扑朔不定,黑影乍然消失无踪,却听机关闷闷声响,黑影竟闪入其中。

  王氏依旧昏迷不醒,尚且不知周遭之事,黑影放轻脚步立在榻旁,一番打量,推了推王氏,又试了试鼻息,虽不知缘故,黑影只见王氏的确还活着,便忽地伸出一双手掐住王氏脖颈,正欲用力身后却陡然响起人声:“真是难为你寻得了此处。”

  黑影登时收回手,愕然回眸,一双媚丽的妙目因着惊恐和讶然而睁得狰狞,却在看清来人后忙敛了神色,心虚地侧身笑道:“……我瞧着余氏行踪鬼祟,这才跟来发现了王氏。”

  暗室入口,一袭飘逸的青衫掩映着玉人盈盈而立,是这般的清瘦修长,香罗袖举目望去,却只觉顾青山锁眉间充盈着睥睨傲视的凌厉之气,仿佛刚从血雨腥风中而来,看似随意的双手抱肩站在暗室的唯一出口,斜歪着身子依靠门框,安静得无须一句话,已如巍峨险峻之高山压在香罗袖心口,喘不过气。

  “我似乎……吓着了你?”顾青山斜眸看来,足下未动,却气势逼人。

  香罗袖维持着嘴角的笑意道:“不曾,郎君何故这般想?”

  “哦,你适才在做什么?”

  “我瞧着王氏脸色不好,探过鼻息很弱,正打算摸一摸她脖颈处的跳动。”

  顾青山点点头,莞尔笑道:“我只道是你想要掐死她呢。”

  香罗袖惊慌失措道:“郎君!我与王氏无冤无仇,何况我知晓王氏乃能助郎君之人,如何……如何也不敢擅自要她性命呀!郎君可是有误会?”

  “是了,你的确不敢擅自要她性命,却是背后有人下令指使。”

  “郎君!”香罗袖急迫地向顾青山走了几步,依旧远远顿住,面色却已涨得通红,“郎君今日遇着了何事?听了何人的糊涂话,才这般质疑?”

  顾青山叹息道:“今日所遇之事颇多,我也险些命丧三瓦舍,所幸老天庇佑。是以,你心中才有惊惑,毕竟你未曾想过我尚且还能平安归来。”言罢,顾青山拂了拂青衫,香罗袖方才看清她衣裳染了不少血,正欲开口,顾青山却又忽而笑道:“她还活着,你也无须为同伴着急。”

  香罗袖咽了咽吼中硬物,抽搐着嘴角执意不肯承认,“我愈发听不懂了,郎君。”

  “早些时候,你同我一并外出,自街头分道扬镳,但你未曾按我吩咐去二皇子府邸探望星桥与陆承音,却是在半道折回绾宅,以飞鸽传书通知同伴,布下陷阱只待我去,这是其一;其二,你跟踪尾随余氏到此,发现王氏,知王氏一日醒来或将吐露前尘往事,少不了牵扯你幕后之人的秘密,故而你才想要杀人灭口。”

  顾青山所言言之凿凿,香罗袖不由得惊出满手冷汗,反扬声辩驳道:“郎君所言差矣!我如何飞鸽传书?我又如何未曾前去二皇子府邸?又如何意欲杀人灭口?此番言论不过郎君口头之言,不曾有真凭实据,郎君……当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呀!”

  “你口口声声所说小人之言,不知你认为何人是这小人呢?”顾青山奇怪地询问。

  香罗袖一时语塞,还未开口,又听顾青山道:“我在三瓦舍与飞歌门交手之时,曾有二皇子暗卫相助,你若当真去过三瓦舍盯梢,怎可不察二皇子的暗中部署?且今日你出门有意向我提及三瓦舍之事,又以绾宅诸人相激,哪怕你不知我出于何因,也知我心烦气躁,不愿留在绾宅,正好可去三瓦舍自投罗网。

  “也真真好巧不巧,我近日常觉有信鸽飞往绾宅,我忽而想到一如当初尚在金城,自你来后,院中便时常有信鸽咕咕之声。”顾青山清秀的眉间染着怒火,一双清亮透彻的双眸于光斑碎金闪耀下噙着杀气,死死地紧逼香罗袖的眼。

  “三瓦舍中负责向江湖传递消息之人,在我来前半盏茶的功夫才气绝身亡,可见你的同伴杀人仓促,这也才引得我的注意。为何要杀此人?为何她偏偏能赶在我之前杀了人呢?为何偏是半盏茶的时间,而不是死了几日,是怕引起旁人留意?若非是有人通风报信,她如何算得准时辰?”

  香罗袖轻轻咬了咬牙,冷笑道:“在郎君心中,竟从未信任过我?我百说无用!只不知,郎君何时对我疑心?”

  顾青山勾唇浅笑,笑得惨白却也悲痛,手里不知几时已玩弄着青蜺,白刃寒光如雪似霜,“琉光楼隐秘多年,外人想要寻得琉光楼所在比登天还难,但飞歌门却能在一夜之间登楼焚烧,毁了各处密道暗室,未曾惊动守卫,这只能说明在我们琉光楼中早有飞歌门细作!而我在事后藏匿在金城三年,隐姓埋名,你却能寻来,假托东扶之事……”

  顾青山微顿,挑眉轻鄙,“香罗袖,你只当问,星桥信你,而我——几时信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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