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醉扶青山 > 99.何曾相似

99.何曾相似


  黑夜浓稠,雪虐风饕,险恶的山道环面尽是悬崖陡壁,好似连绵不绝的狼牙獠齿。

  一青一红两点在雪谷里忽明忽暗,小如微茫蜉蝣。

  顾青山搀扶着景凌冒雪前行,凛寒的风里卷着细小粗硬的冰渣子,打在脸上犹如刀割,道上积雪足足盖过小腿,每一步踏出去、□□都是与体力的争斗。两人不知行进了多久,早已冻得鼻头泛红、嘴唇发乌,扑闪的睫毛也成了一根根串起的雪粒子。

  饶是两人体内真气护脉,却也因着一场恶战的损伤,此刻也难捱雪窖冰天。

  顾青山忽地膝下一软,整个人沉沉地跌进雪里,连带景凌也摔在她身边,顿被雪海淹没。

  “你气息大乱,不宜再走。”景凌急迫又虚弱地扒开雪堆,揽过她的肩头,举目眺望四野茫茫,刺目的雪白看不到一丝希望,“雪太大,我们如今尚在何处都辨不出来……周围怕是也不见有村户……咳咳咳……”景凌一阵急喘,抱紧顾青山,唏嘘又道,“再如此,只怕他们不派追兵围剿,我们也会被冻死。”

  顾青山坐起身,如此冰天雪地,她竟满头大汗,面色铁青,呼吸间呵出的白气转瞬弥散。

  景凌不顾自身的绵软无力,握住顾青山的命脉强行度她真气御寒,反连带自己所受内伤爆发喷出满口鲜血,浓烈的腥味惊得她眉头紧皱道:“……你中了迷药,留点气力……压制药性吧……”

  “别说话。”景凌胡乱抹了嘴角的血,顶着狂暴的风雪,与顾青山互相借力搀扶而起,“你需要体力,只有靠你尽快寻个山洞,免得我们成了饿狼的猎物……”

  深邃空远的雪谷,刮着如扬鞭的寒冽冰风,淹没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转瞬又被飞雪填满,不复存在。二人艰难地复又踉跄蠕行,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拷打折磨,顾青山早已眩晕得脚下漂浮。

  景凌忽然笑道:“倘或……让你陪我死在这里,是不是……亏待了你?”

  “……这么大的风雪,都封不住……封不住你的嘴!”

  “哈哈……咳咳咳咳……”景凌笑得站不住,身子又坠滑下去,“想要封住我的嘴,容易,只要……只要你愿意亲我一口,哪怕让我死在这里,也值了。”

  顾青山憋着一口气强撑,不乐意理他,又听他叹息咕哝道:“也许等我成为狼腹之物,你方才会为我流几滴眼泪……会思念我……”

  “……你是没这个运气了……”

  顾青山呼哧呼哧地喘着凝重的气息,景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的皑皑白雪间有一处黑影。

  黑影旁有一株挺拔傲立的云杉,枝丫挂着串串莹白的冰晶,凝结成了冰树,此刻二人已走到云杉树下,望着眼前暗沉沉的山壁。这块山壁微微凹陷,恰容两人并肩坐立,头顶有一方遮过额头三尺有余的山石,山石挂着冰柱子像栅栏垂地,略能遮风避雪。

  “总归还是你的运气好些……我便安心了……”

  景凌笑了,笑得轻松,可笑声未落,人已昏迷不醒地从顾青山臂间滑落。

  *

  “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也曾有人,说过这番话。

  那年盛夏,风暴席卷了沙漠鬼蜮,大半的房屋被黄沙掩埋,大地亦在颤抖。

  彼时的顾青山认定自己会死在风沙之中,她遍体鳞伤,衣衫褴褛,赤足的脚下托着又长又深的血迹,她极度疲倦,没有食物和水,为了逃脱追兵不眠不休数日,连马匹都活生生累垮,徒剩她一人在恶魔般的沙尘里踽踽独行。

  她本该死在这片茫茫的沙漠里,死在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抵到的满目苍夷的村落里,但诚然正如他的这句话,她的运气的确很好,她活下来了,这便是她昏睡数日后睁开双眸,听见的第一句话。

  亦是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看见的第一人,双重的惊喜自是难掩。

  那一刻,浅金嫩红的晨曦透过花窗帘栊,洒落满屋的斑驳方格,顾青山微眯着眼许久方才适应眼前白光,见一广袖窄腰的白袍郎君,映着身后的晨光长身卓立,泛着晶莹如玉的光泽,屋内的碧色垂帘飘飞在他身侧,恰似翠色氤氲,忽隐忽现,朦胧似幻。

  顾青山看得恍惚,许久才梦呓似的启唇:“你……为何……为何在此?”

  东扶轻抚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起身,另端起案头的药碗试了试温度。

  顾青山也不知是否头脑昏胀的缘故,竟脱口而出:“你……专程来寻我的?”

  东扶面不改色地执盏喂药,顾青山乖巧得像个孩子,一口一口顺从地咽下,“这些时日你只需静养,小心伤口再撕裂。”

  “……你会一直留下吗?”

  “你想我留下?”东扶搁下喝尽的药碗,“素日里,你不总说我严厉木讷?”

  “想……”

  东扶微愣,瞧着她面色异常的潮红,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犹似火烧,立时皱眉。

  “我困了,等我醒来……”顾青山闭着眼睛,无力道,“你还在吗?”

  “不准睡!”东扶忽地呵斥,“你……你还未……”东扶一时更紧张了,他的手止不住发抖,“还未上报任务执行过程可留有纰漏。此番行动与琉光楼存亡攸关,我容不得一点差错。”

  顾青山又迷迷糊糊睁开眼,“嗯……好……你问……”

  东扶握紧她的手,即便他的问题多有重复,语无伦次,但顾青山似未曾听出,始终一句一句模糊不清地答着,直到东扶咕噜了一句什么,她听得吃力,但朦胧间又好似听得真真切切,而这时她终于无力昏厥。

  这一觉,她足足睡了月余方醒。

  醒来之时,她已身处药王谷的山洞之中,四壁岩石,不见晨曦,亦没有白袍郎君,以至于这一切看去都像是场梦。一场思梦,一场喜梦,可回味间,更是一场若有所失的梦,连梦里那样温柔殷切的低语,她都不敢肯定是否真切了——

  “不要睡……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睡了就不会醒了……阿珂。”

  山壁间兀的咔嚓一声,顾青山折断一根树枝丢进哔哔啵啵的火堆里。

  火光扑朔地映红她半张脸,适才交战时尚且波澜不惊的眼眸这才有了情绪的涟漪。

  她回眸凝视着昏睡中的景凌,想起那时自己在药王谷醒来,才知晓自己在沙漠逃命时中了五毒蝎子的毒,险些命丧黄泉。也正因药王弟子的这番话,顾青山才肯定是东扶救了她,才肯定那一句,温柔殷切的低语。

  可是眼前这人呢?这位玩世不恭的二皇子,又为的是哪般,才硬撑着不倒下,忍着内伤与风寒交迫的痛楚,不住闲话,定要见着自己寻到了避风雪之处方才歇了心里重担,以至顿时昏迷不醒。

  是为了他的安危,他今夜本不该明知山有虎,还要涉险。

  可若为了她的性命,他究竟又是为何这般在乎?

  因着他们儿时情谊,或是昔年穆将军教养之恩?

  当年天下突变,景凌已因穆将军之事受牵连至流放数载,如今又存着怎样心思?

  顾青山细细回想景凌的所作所为,依旧捉摸不透。

  这人令她有所畏,有所敬,有所不知如何应对,更有所莫名的安心。

  一如,当初在琉光楼的碧山暮院,与东扶朝夕相处,那纷繁复杂的心思。

  此念头刚起,昏迷的人儿一声闷哼的□□,竟渐渐醒转,顾青山也忙敛了神思,伸手替他把脉,道:“我灌了你水,又以内力助你,看来倒是大大缩减了药效。只是你的内伤,虽服了药,但还需你调息几日,近日里最好莫要再与人动武。”

  景凌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一捧水立时递到了他唇边。

  他诧异地望了眼顾青山,就着她以内力凝聚掌心融化的雪水,喝得干净,又喝得轻柔。

  像是落在她掌心的一个亲吻。

  顾青山好似无从察觉,面不改色又坐回身去烤火。

  景凌方扶着山壁坐直,问道:“你的内息……”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又咳得满脸赤红。

  “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顾青山看了他一眼,才又道,“我已打坐调息,无碍。”

  景凌安心地点了点头,掩唇忍住胸腔处涌上来的咳嗽,努力在眼里绽开一朵笑意,盈盈地对上了顾青山的目光。她抿着渐渐恢复血色的粉唇,叹了口气,可眼里却愈发严肃,“我问你,你明知今夜赴生死之约,为何还要传我一半内力?”

  “……正因我不知能否活着回来,才要如此。”

  顾青山皱眉,“为何?”

  “若我不在,你当要有自保之力。”他说话十分虚弱,好似随时都会咳嗽出声。

  他看出了顾青山眉眼间的震惊,忽地又咳喘地调谑道:“这事也并非全为了你……我被困于此,与安乐公主即将进行的成亲之礼,自然、自然作罢……我、我何等乐哉……”

  顾青山冷着脸沉默不语,一如她身后僵硬凝固的云杉。

  景凌牵了牵嘴角的笑容,笑意已淡,冷峻的眸中却又蕴着柔和和温暖,人也认真了起来。

  “若我问你呢,阿珂?”

  “问我什么?”

  “明知我今夜生死未卜,明知此处乃龙潭虎穴,你为何要来?”

  顾青山的眸仁微颤,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忽然浮现许多画面。

  最后,却兀地定格在那年盛夏的沙漠里,她问东扶:“你……专程来寻我的?”


  (https://www.daowx.cc/bqge170929/8977919.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