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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但凭一心


  时近日暮,北山林间笼罩在夕阳余晖之下。

  星桥和星野两兄弟徒步攀上半山腰时,残阳的最后一抹亮光也早已沉寂在山后的黑暗中。四周万籁俱寂,星桥心里直打鼓,紧紧攥着燕空早前给他的锦囊,提防着随时会窜出的大元国伏兵。

  星野则洒脱多了,他东窜西跳,跑得极快,焦急地催促着星桥,见着星桥走得慢,忍不住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拉着星桥快走,活脱脱是只野猴子。

  “二哥二哥,你快些走,不是要去找大哥吗?星野好久没有见着大哥了,二哥你倒是快些呀!”

  “你慢点,此时夜深,小心……”

  “站住!”

  星桥话未说完,忽地从黑暗中冲出一批乌压压的人影,星桥心头一紧,忙拉住星野却反被警觉起来的星野护在身前。星桥借着夜色定睛看去,这群人的眼神淡漠麻木得没有一丝感情,数十把圆刀利刃闪着瘆人的寒光,星桥饶是不知他们的身份,也感受得到他们周身散发的浓浓杀气。

  他愈发不安地抓紧星野的胳膊,再三叮嘱:“不可乱来!”

  星野愤愤不平,只有眼睁睁瞪着这群人手持白刃围逼而来。

  无边无垠的黑暗,沉闷地堆在院中。

  顾青山站在窗前挑了挑烛火,亮光霎时照亮这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近日陛下圣体违和,直至今日宫门下钥前方才苏醒,尔后立即传出旨意,后日召群臣觐见。”白风双手抱拳,眸色却不安地看向景凌,“属下虽未探得陛下所为何事,但……但据宫中内官私下议论,似乎陛下有意昭告天下,立三皇子为太子。”

  “殿下,如今朝野内外皆疯传殿下已死,如今三皇子便是唯一的皇太子人选,后日天亮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殿下可当真还要隐于此处?”嵩义着急地跨步上前,顾不得礼数出言急迫,被白风狠瞪了一眼也视而不见。

  景凌未言一语,反是顾青山搁下剪子轻语道:“如此,方是时候到了。”

  微风轻扬的垂幔滤减了烛光,垂眸深思的景凌抬眸之时霎时对上顾青山回望的目光。

  二人,心照不宣。

  “你当真想要如此?”

  “如今早已无回头路可走。”顾青山挑起垂幔走来,目光中的坚决隐着几丝笑意,“更何况,当初答应与燕空合作的人,不是你吗?”

  “此事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

  顾青山扬手打断他的话,“若我不出此计,你与燕空谁都赢不了。”

  话音落地,屋中死寂。

  顾青山转而看向白风和嵩义,声音沉沉言道:“你二人速回城中,务必在一日之内,将适才所言之事传遍昭京城各个角落。”

  嵩义睁圆双眼,立时应下,拉着尚未回过神的白风火速离了荒院。

  景凌不禁嘲讽道:“嵩义难得听你的话一次。”

  “因为连他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微扬的垂幔如羽毛轻拂过顾青山的侧颜,她微微回首,隔着朦胧烛光映照下的薄纱,似**现的五官轮廓仿佛天下最美的湖光山色。景凌扶案而起,灼灼的目光锁住垂幔后顾青山的眉眼没有半分的松懈,只有口难言之时,廊下忽地传来异响。

  “大哥大哥!星野来找你啦!”

  顾青山身形一怔,绷了半刻这才难以置信地喊道:“星野?”

  “大哥?真的是大哥呀!二哥你快点!”

  星野的声音渐近,顾青山身形一折掠门而去,垂幔微微扬起落在景凌手边,屋中早已无人。

  景凌呆立在帷幔前,不多时便听见院中相逢的三人欢喜问候之声,相处多日,他便有多时未曾听见顾青山这般爽落欢快的笑声,一时上挑的眉眼噙笑如流转光华,烛光闪烁,他何等风姿如玉,满屋华光都为他黯淡失色。

  他快步迎出,只见星野纳闷地上下打量顾青山的裙装,连星桥都错愕地瞠目结舌,“大哥,你这是……”

  “说来话长。”

  顾青山大大咧咧一如平日,左手勾着星野的肩膀,右手搭着星桥的后背,顾不得他二人木讷的目光,领着他们便往自己的院子去。

  景凌立在不远处举目远送,想着此刻顾青山与燕空的计划已在行进中,后日昭京城中势必纷乱,眼中的光彩刹那不见分毫。

  夜色沁凉如冰,他昂头一声嗟叹:“阿珂呀阿珂,我不怕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只怕你的远去,对我不留丝毫的怀念……”

  “他还真是,任何时候都能睡得如此踏实,像个孩子。”

  顾青山替星野掖好被角,放下幔帐,起身时星桥正好局促道:“让他睡在大哥……”他霎时顿住话头,打量着顾青山一袭裙装,显然如此称呼已是不妥。

  顾青山知他作何想,满不在乎地笑道:“我自然还是你们的大哥,他睡我的床又不是头一遭了,何必现在忌讳?更何况你也知道,我又几时在床上睡过?星野素来嗜睡,今日想必你们也经历了不少,便让他在此处歇息吧。”

  星桥看了眼床上的星野,捺下话头,只随顾青山出了屋子。

  她立在廊下,等星桥合上房门后,才神情肃然问道:“早前你们究竟去了何处?我托景凌派人去接你们,竟发现你们早已下落不明,今日又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星桥将当日随陆承音之事言简意赅到来,直到说至今日遇到燕空之事,话语方才难掩波澜,“……那时我们才知在山中围困我们之人,正是燕空的属下,他们奉命一路护送我们至此……只是,我不知燕空究竟何意,他可是将大哥,不,阿姊和二殿下困在此处以做要挟?”

  顾青山摇头,不疾不徐地解释,“如今朝野动荡,景承通敌叛国之心昭然若揭,他暗害诸多皇子只求保住自己为太子不可动摇,此事若成,景国势必危险,我不能眼睁睁袖手旁观,故而同景凌,答应与燕空联手对付景承。”

  “可燕空此人乃大元国的二皇子,可信得?”星桥道出疑惑。

  顾青山未曾细说,只笑道:“我信他。”

  星桥兀自喟然一叹,“往日在海边小城,我不问世事,如今回到昭京,虽知之甚少,但也懂得如今陛下善用制衡之术。虽说当年三殿下有意迫害诸位皇子,逼迫二殿下流放他地,他一人在朝独大,所幸当时陛下如日中天且当年也是夺权谋取皇位,难免自视甚高,待景承不屑一顾,尚可镇压,而这些年陛下常日圣体违和,借口与大元国和亲之事,连连急召二殿下回京,只怕也是为利用二殿下制衡三殿下。”

  “瞧不出,你倒有这份细腻的心思。”

  “都是随阿姊,心思虽有,但却无谋划可助阿姊。想来阿姊与二殿下都深知此理,既如此,哪怕二殿下赢了三殿下,陛下也绝对不允许二殿下一家独大,一定迫不及待再想办法制衡二殿下,如此一来,景国内乱,岂非燕空之辈趁虚而入之时,阿姊可是在兵行险招呀!”

  顾青山拍了拍星桥的肩头,望向浑浊不清的夜空,“此事,你只说对了一半。”

  星桥不解地凝视着顾青山的侧颜,听她轻缓又坚定地细说:“兵行险招的人,又何止我们?倘或我们因此自保而任由景承成为太子,他日登基为帝,势必整个景国都会成为大元国的囊中之物。”

  “可阿姊能保证二殿下为太子便能阻止一切?”星桥难得将心中蓄积已久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当初二殿下乔装来到百草堂,有意来寻阿姊,可知他不是早有夺权之心?”

  顾青山扑哧一笑,“此事竟也被你看穿了,看来这段在外漂泊的时间,你见识了不少。”

  “的确所见所闻所思了许多。”星桥想起香罗袖,言语刹那郁郁寡欢。

  “那你怎不好奇我的身份?为何觉得他是专程来寻我?寻我又能有何意义?”

  星桥十分爽快地应答:“阿姊必有苦衷隐瞒,我何必苦苦追问逼迫?阿姊想说,自会告诉我,而且无论阿姊身份如何,始终都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知道,阿姊心向景国,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伤害景国的江山!”

  顾青山若有所思地看向星桥,竟不知他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她因着将穆家满门抄斩之事都怪罪在穆光身上,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甚至穆光越是看重的东西,她越是反着鄙夷轻视,自然处处彰显出对国仇之事满不在乎,时至今日,她深知父亲死得冤枉,深知穆家灭门皆因有人陷害,方才后知后觉,自己并非被爹娘遗弃不顾,她的内心骨子里,其实像极了她的父亲。

  她是穆家人,流着穆家血,国仇家恨,她终究难以释怀。

  “你很快便能知道一切,届时我势必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与危险。”顾青山垂眸看向星桥,“但我不会再做主送你们走,我会给你们自己选择的机会。”

  “阿姊,我们回来,就是我们的选择。”星桥清秀的脸庞在灯笼下熠熠生辉,再不见阴霾与沉闷,清幽的目光如风似月,镇定又诚挚地凝视着顾青山,“我虽不信燕空,但我信阿姊,义之所向,但凭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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